“梨花妹子,你要考女务司?”
铁梨花点点头,从身上的小布挎包里拿出折得整整齐齐的告示“爹娘说,我要考上了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这女务司招选的告示,他们出京这一路在各大州府县衙门前都瞧见了,此事也在百姓中间引起了不小的讨论,有质疑的,有否定的,有观望的……但也有许多女子跃跃欲试。
当朝各行各业虽都有女子身影,但大多是从事底层的劳作技艺活儿,像这样面向女子的朝廷取仕机会很少,那些少数的机会也往往要求很高,比如国子监。
此次女务司算是打破了以往,不仅名额数量可观,且择选标准也更适于出身平民的女子。
“梨花妹子,这给朝廷当差可不是容易的事。”
“下地种田上山秧树也不容易。”
确实,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称得上容易的事。
“梨花,你有事就直说吧。”铁梨花是铁母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多,今天肯定也是有事登门。
铁梨花指着告示上考试的两科,识文和辨事,对应的是识字和辨别是非道理的能力,据清安所知这个考试是按州府县等级划分难度的,再向上选拔至京城。
通过当级考试的可以原地任差,也可以继续向上,直至京城女务总司。
“你字学多少了?”铁手问道。
铁家村开蒙不分男女,是以不论男女都有读书认字的机会,学些粗浅的用字,学个几年后,除了要考功名的会继续读书,其余的都会开始务农或学手艺做工。
“叔婶二娃哥你们知道的……我当年就没学好,但那是年纪小,不知道读书的用处,我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学,所以……我想请二娃哥的师妹,这位姐姐,帮帮忙。”
正捧着片凉瓜啃的清安懵住了,这事情怎么就拐着弯朝她来了?
“不得不说,大妹子你很有眼光。”追命是懂上赶着凑热闹的。
“梨花,人是来我们村做客了,你还怎叫干活。”
“行了,还是我来吧。”一门师兄妹,铁手平日也没跟清安客气,但这事不一样,这是铁家村的事。
铁梨花摇摇头,一脸没看上铁手的样子“二娃哥,有的话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觉得姐姐比你厉害。”
“这话怎么说?”
“男子当捕快很常见,女子可没有几个,这姐姐必定是比男子更厉害,是把其他男子比下去的,如果只是差不多,肯定会把机会给男子,这世道女子要出人头地可是要比男子厉害许多才会被承认。”
铁梨花今年刚满十六,可一席话却让众人颇为意外。
是的,在大多数同样的机会面前,尤其是掌握着力量与权力的机会面前,女子总是要更努力才能被看到,如果没有展现出比男子更出众的能力,就会因为是女子而被扣减印象分、降低期望值、甚至预设很多不存在的困境。
“所以这姐姐肯定是更厉害,才能跟你们一样,而且二娃哥你又不能教我女子当差的经验……”
有理有据、条理分明,是个好苗子。
清安应下了这事,毕竟在带教扫文盲这一块儿她确实经验丰富,在六扇门里也是有口皆碑,最重要的是她没办法拒绝一个想要上进、想要光宗耀祖的甜妹。
第二天一早,清安就被铁梨花接走。
昨日铁梨花就说了村里想考女务司的不只她一个,今天一早来告诉清安,昨天回去她找村里夫子商量好了,夫子答应这些天把学堂腾出来给她们用。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读书和我们考女务司,都是光宗耀祖的事,读书考功名又不缺这几天,当然是我们的事更要紧,读书人怎么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虽然……但是……主要还是这村里人好吧。
两人一路来到学堂门口,里面还在早课,传出一阵朗朗书声。
没过多久,只见年纪不一的孩童们一个个背着小布包走出学堂,见着铁梨花便围了上来,对着她一通嘱咐。
“梨花姐姐,你可要用心学呀。”
“梨花姐姐我桌上放了俩烙饼,你饿了就吃,千万不能因为饿肚子就放弃。”
孩子们七嘴八舌,那一个个操心的样子,清安开始怀疑铁梨花可能是个学渣。
最后走出学堂人的是夫子,也对着铁梨花语重心长道“梨花好好学,要抓住这光宗耀祖的机会,让外头人知道我们铁家村的女儿不比其他地方的差。”
学堂空出来了,铁梨花打了盆水开始擦桌子,清安坐着边等人边看起衙门发的备考资料……是的,竟然还有备考资料,据说是上一级州府几个女夫子整理出来的,无偿分享给准备考试的考生们。
清安之前没仔细研究过这门考试,但就她多年经验来看,这些内容大差不差,也是用了心思。
等了一会儿,大家按照相约的时间来了,清安一点数,这哪里是几个,明明二十几个,还有好些是年长妇人。
“我家那口子说让我试试,万一考上了,他和儿子脸上都有面儿。”
“婶子我可认得半本《千字文》,这回指不定比你们还厉害些!”
接下来的几天,清安很忙,扫盲任重道远。
其他几人也没闲着,追命去了山上帮着收琵琶,铁手去了田里翻地,冷血去给村里的孩子教拳法,无情摆了个摊给村民看诊……每个人都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活儿干。
几日后,一行人离开铁家村,村民给他们送了不少土产,一起都堆在车上的场面十分壮观,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他们刚赶集回来。
“这腊肉怎么回事?”
“村口五舅爷送的,昨天我顺手给他修了屋顶。”
“这枇杷糖……冷血你收的吧?”
“挺好吃的,你不吃吗?”
赶路还在继续。
一晃又是几日后,这天中午,一行人进城吃饭。
晌午的日头有些烈,追命骑在马上,头上戴着铁家村人送的斗笠,突然,他的目光被路边客栈的招牌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店名有点意思,黑店?”
追命手里勒着缰绳,放慢了马步,紧接着店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追命觉得眼熟。
“狐狸大娘?”
端着盆出来泼水的飞天狐狸闻声看去,惊讶道“追命?”
“狐狸大娘,真的是你!”
追命赶紧跳下马相认。
原来这名为黑店的客栈就是飞天狐狸开的,金盛煌一案结束后,假死的飞天狐狸与黑蝴蝶母女团聚,在与追命分别后母女二人一路南下,最终在这冬暖夏凉的小城里落脚,开了这家客栈。
开客栈本是母女二人的老本行,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当然如今她们只正经做买卖,客栈里还请了好几个伙计,都是女子。
“小蝴蝶呢?”
“她现在在衙门当捕快。”
飞贼转业当捕快,勉勉强强也算专业对口了。
说曹操曹操到,黑蝴蝶回来了。
然后,吃饭变成铁手和黑蝴蝶一桌,其他人一桌。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追命捧着碗吃得香喷喷。
“追命你多吃点,这个糟肉,多吃几块。 ”飞天狐狸张罗着给追命夹菜“那个案子蝴蝶头疼很久了,你们可真是来巧了。”
“都是缘分啊,狐狸大娘。”
追命说着的缘分是再重逢幼年对自己有恩的飞天狐狸,其他几个人听到缘分是……不约而同看向那一桌铁手。
巧合的事总是容易一件接一件,当稍后傅晚晴也出现在客栈时,这份巧合又或者说是缘分,被推至了另一个高点。
清安知道傅晚晴年初离京义诊的事,当年傅晚晴也正是在外义诊时结识了自家师兄,他们的故事清安知道的不多,但大抵能猜到,无非就是颇有悲悯疾苦情怀的二人相互吸引,因此生出了难以忘断的情愫。
可惜时机不对,遭了棒打鸳鸯,清安觉得但凡故事发生在今时,结局都会不一样。
傅晚晴是来找黑蝴蝶的,两人相识大半月颇为投契,傅晚晴也正帮着黑蝴蝶破解那桩难案,三人就这般凑在了一起。
客栈楼上,某三人在窗前站了一排,注视着另三人结伴出门查案的背影。
“明明路很宽,我却觉得他们走一起有点挤。”
“这小小的窗户前,围了你们三个看热闹的,才是真有点挤。”
三人背后传来无情的声音,今日他们定在飞天狐狸的客栈留宿,最清净的这间房安排给了无情,谁想这一伙三人偏到这房里看热闹……成熟的师弟师妹已经学会了屏蔽大师兄的抱怨,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小蝴蝶这都能跟铁手重逢,看来二人还是有点缘分的。”
“我倒觉得傅小姐跟二师兄缘分更深。”
清安听着一左一右两人的不同看法,她觉得吧……
“师妹你觉得呢?”
“你说呢?”
“还是独孤伊人吧。”
清安没见过独孤伊人,但根据听说的版本,自家二师兄跟这位的羁绊简直是要素拉满,替身、伪骨科、男强女强、敌对虐恋、恶女……是光看标签她都想追更的连载,可惜早就BE了。
“为什么?”
“她永远留在了他最爱的那一年,不会被岁月摧残容颜,不会被琐碎日常消磨爱意。”
俗称,白月光。
咕咕咕咕……几人正聊着,一只灰鸽扑着翅膀落在了窗边。
“啧啧,这鸽子都飞瘦了哟。”
“腻歪,你干脆让他一趟跟来得了。”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
清安本以为与黑蝴蝶等人的相遇,会让他们在此地又多停留一番,谁知晚上就被告知第二日继续赶路,这场短暂的重逢像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或许这也是当事人面对过往的态度——不回看,往前走。
比起回看与停留,在前路再相逢才更有意义,不是吗?
随着一点点靠近约定的地点,众人能明显感受到地域变化带来的不同,气候从燥热变得清爽,地形植被也展现了不一样的风貌,穿衣打扮也很不一样,为了显得不太突兀,一行人都换了更融入地方的装扮。
是的,是清安发起的,她想换个民族风限定皮肤,毕竟来都来了嘛。
清安换上了绣满山茶的朱红对襟短衣,衣袖口还滚着菱纹花边,裙摆上绣的是一丛夺目火焰,腰间佩着铃铛,行走间叮铃脆响,她还学着街上姑娘的样子,给自己编了几撮小麻花辫。
编辫也是当地打扮的精髓,无论男女老少,头发都会编辫,还编得各有特色,有扎成一股的有掺彩绳的……
“师妹,回头再给我多编几撮,当地人说辫子越多越俊。”
“追命,要不给你扎满头?”
“那还是不用了,出门在外谦虚一点。”
“三师兄,我可没听人这么说,你是不是吃菌子吃出幻听了?”
无情这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这里就是那西镇啊。”
这里也是女巫阿莘与他们约定的地方,还指定他们要在这家店等她。
“可算是到了,希望阿莘姑娘能感应到我们大师兄来了。”
“她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但师妹你的人已经来了。”追命用胳膊肘戳戳清安,示意她朝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