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十多岁接近四十的年纪,傅思奇的生活也逐渐稳定了。耳边和头顶的几根白发,夹杂在乌黑粗壮的短发里特别明显,但是作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成功男士,这是岁月赐予的勋章,反而增添了魅力。这时候他正拿着女儿昨晚画给他画,喝着西湖龙井,吃着包子。研究了十多年的茶,也成了长三角的茶叶连锁大商,茶已经融入他的生活,是一个家的物质基础,也是他的精神伙伴。
包子快吃完,凌云,他的太太,从二楼走下来,自制了一杯咖啡,靠在橱柜旁等着吐司烤熟。“昨晚又是2点到家的啊,晨晨等了好半天才睡。”傅思奇微微抿了抿嘴,看着女儿稚嫩的画,欣慰又抱歉。今天难得可以休一天假,他想带女儿出去玩一天。老婆说孩子今天的行程已经排好了,文化课,兴趣班,要一直到晚上才有空了。他继续看着女儿的画,说:“那我自己出去西湖边转转。”他家离西湖很近,却少有时间闲逛。
他其实不想女儿学那么多,但是每次和老婆谈起这个问题,都会争执收场,久而久之,也就不管了。凌云是他想结婚的时候,遇到的最合适的人。对与她来讲,他也是吧。所以他对她每天做什么不是很关心,也许她也有自己的一片秘密花园,但是每天生活已经够累了,他提不起劲。在刚结婚那几年,他们试着邀请彼此真正到自己的世界,但事与愿违,最后都不再尝试。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
冬天的湖面光如明镜,他想寻一个靠湖边的茶座,嗑瓜子玩手机挤满了人。只有一个空位要与人拼座。坐下点完单才发现,对面是个20岁左右的少年,围巾帽子羽绒服厚厚地裹着,戴着墨镜,手里捧了一本《六祖坛经》,正在旁若无人地看着。闹市烟火,西湖畔,残荷边,《六祖坛经》,傅思奇很久没有这么贴近生活了。富丽堂皇的应酬场所里,美酒珍馐,难免虚与委蛇。他看看泛着晨光的湖面,又看看远处的山峰,再扫了一眼书的封面,又好奇这少年墨镜后的眼。清茶上来,冒着热气,茶叶渐渐舒展开,傅思奇喝了一口,热乎温暖。少年杯子的茶早已冰凉,他看得入神,微微皱眉。
“你是之江大学的学生吧,小小年纪看这么深奥的书。”傅思奇开口说到。少年从另一个世界回过神来,摘下墨镜,抬眼看到眼前这位大哥,双眸在晨光中透亮地正看着自己。他第一次看到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人,都是高鼻梁窄长脸,身型也像。本是慢热之人一般不和陌生人搭话,今天脱口而出回了句,“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不过这是我们专业老师推荐的书单,看着还行,不深奥。”“这本主要讲什么啊,我看过《金刚经》,倒是没有看过这本。”两人就两本书里的内容开始交流起来。傅思奇早年也是个文艺青年,办过诗社,快二十年的经商生涯,工作家庭几乎占据了全部身心。此刻,就像厚厚的堤坝被蚂蚁钻了个小孔。
聊着聊着,两人都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少年说北山街有家30年老店的片儿川特别地道,幸运的话靠窗的位置还能看到断桥残雪。于是两人起身,走着聊着,走过钱塘门遗址,进入北山街,路过蒋经国旧居,贴着墙壁沿着梧桐树阴,找到了店铺。还好不是假日,他们在一个窗边位置落座。为了都能看到断桥,他们并排着坐。这个时候自然会谈到《新白娘子传奇》,白蛇,青蛇,许仙,法海,断桥后远山腰里的雷峰塔。“如果你是法海,你会怎么做呢?”“为啥要请叶童来女扮男装演许仙呢?”两人又争论起来。谁也没说服谁,但都理解对方。
吃完片儿川,冬日暖阳正当头,湖风吹来也不像早上那么刺冷。傅思奇觉得和少年投缘,提议说“既然你看禅宗,何不去灵隐寺转转。”少年今天没课,也无其他约会,就说“可以啊。”他们本想徒步前往,刚走到苏小小墓,就觉太远,还是打车前往。两人坐在后排,一黑一白的两件厚羽绒服贴得很近。少年午饭后有点犯困,打起盹来,傅思奇转过头扫了一眼,只见睫毛浓黑,鼻梁上散发着柔光,没敢多看。
车子在灵隐支路上停下,两人沿着支路,路过一排排民宿,走到飞来峰景区门口,买票进入。跟着人流到了寺庙,一人拿了一炷香,开始像所有善男信女一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拜一拜,再许愿,把香插入香炉。傅思奇虔诚地拜佛时,少年就在人群那头静静地等着,再一起走上台阶,去到大雄宝殿。释迦摩尼佛端坐堂中,威严慈祥地看着众生。少年说起自己崇拜的讲师,是虔诚的佛教徒,怎么样在课堂上和他们分享佛教的故事,介绍佛教人物,一边说一边辨认,并一边和傅思奇讲。跟着台阶又到了药师殿,济公殿。他们开始聊济公,聊佛教与政治,又谈到当今政治的一些事情······
从灵隐寺出来,沿着马路,他们穿过了植物园,正值冬季,水杉树叶掉落,光秃秃的枝干,满地一片金黄的草皮藏着来年的生机。从青芝坞门出去,就到了青芝坞。少年说,我就租住在这里,要去坐坐吗?傅思奇跟着少年穿过几条窄巷,路过几只猫咪,几个蔬菜小园子,到了一栋3层小民宿门口。“我在顶楼。”他们从窄窄的楼梯往上爬,额头鼻尖都有细微的汗珠。进屋两人都脱了厚厚的外套,少年烧水泡茶,傅思奇打量了整个室内。这个空间再加上一个小厨房,小卫生间,就是全部了。进门左手边是衣柜,右那一面大白墙上挂着投影幕布,屋子中间两张软皮垫子当沙发,靠着沙发是落地床,窗户那边落地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有个落地茶座,傅思奇在这里坐下。“我不想住宿舍,所以出来租房。”少年把烧好的开水端出来,开始摆弄茶具,傅思奇对这些太熟悉了,自然而然帮起忙来,两人的指尖就这么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们若无其事地喝着,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的巷子里的菜园和猫咪。这时傅思奇的手机响起来,他出来一天,该回家去了。少年把他送到门口说,“我叫王浚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偶然的相遇,使两个人的命运都发生变化,他们会逛遍西湖的每一处风景,寻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