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粉色帷幔入眼,祥云暗纹一团接一团,侧边挂满了红色流苏,桑晚转眸与一旁满面泪水的笑颜相对。
“小姐终于醒了!”一旁的丫鬟一边落泪,一边大笑,嘶吼的声音唤来了不少人。
桑晚瞧着眼前陌生的人和陌生的景象,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自言道:“我没死?”
“小姐福泽深厚。”丫鬟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带着哭腔。
“你?”桑晚试探地问着。
“小姐不记得我了吗,我从五岁就跟在小姐身边,我是祥云啊。”
桑晚想起方才景象,那个可怜姑娘说以后她就是萧椿了。
桑晚不顾祥云阻拦,拖着尚未完全恢复机能的身体寻找铜镜,她被镜中陌生的面容惊吓到,桑晚抚摸着这张苍白的脸,生的明艳,却透着病弱气息:“我是萧椿?”
“小姐,您想起来了?”祥云在一旁扶着她瘫软的身体,“小姐,您刚苏醒,还需静养,太医片刻就到。”
桑晚呆坐在镜台前,不敢确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涌进来不少人。
为首的男女穿着雍容华贵,脸上却憔悴无比。
“椿儿,你醒了,母亲要急死了。”
桑晚回头,看着陌生的面孔。萧夫人面相柔和慈祥,让她卸下了防备,她被祥云和母亲搀扶至榻上,父亲将她的被子裹了一层又一层,正值盛夏,闹得她额间泌出点点汗珠。
“椿儿,你体弱不能受凉,先乖乖在榻上养病,待恢复再下床。”萧相国满眼都是对女儿的疼爱,可从未见过父母的桑晚无法应对萧椿身边的爱。
她转头瞧去,屋内站着密密麻麻的人,有下人也有萧家姻亲。
“椿儿,你表情为何如此苦涩,若难受一定要告诉父亲,不要自己忍着。”萧相国急得不知所措,进屋后女儿一句话都未说过,“你认得我吗?我是父亲啊!这王太医怎么还不到!”
桑晚清嗓,喉中发出的声音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父亲,我只是昏睡太久,记忆有些消退。”
“怎会如此?”那萧夫人似要哭了出来,一旁的萧相国怒斥着太医。
嘈杂人群中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老萧,你们将这屋门堵得水泄不通,我还如何进来?”
萧相国立马驱散了人群,王太医终得挤了进来。
桑晚瞪着双眼等待着王太医为她把脉,此时她已经接受了现实。
她心中感激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萧椿,我会替我们好好活下去的。
王太医为她开了一堆药,叮嘱她一定要静养,于是桑晚无所事事地在塌上躺了一月有余,她觉得自己的手脚要废掉了,可是那祥云如同相国夫妇的眼珠子一般,片刻不松懈地盯着她。
“小姐,我发现您好像不太一样了。”祥云端着午膳进来,看见桑晚慵懒地靠在藤椅上,毫无规矩可言。
“祥云,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悟出个道理来,人生就该肆意享受。”桑晚拿起盘中的鸡腿,顺手将另一个塞在祥云嘴里。
祥云连忙放下鸡腿跪在桑晚面前:“小姐我们身份有别,万不可做此等事情,还有……小姐您是大齐相国千金,在外定是不可以此形象待人。”
桑晚扶起祥云:“你不是说五岁起你便跟着我了?”
“是,感念小姐挑中奴婢,保奴婢后生安稳。”
“那你还跪着做什么。”桑晚将鸡腿重新塞在她嘴里,“既然五岁起相伴,你我便不是主仆,而是姐妹。”
“小姐,求您别说了,奴婢会被老爷卖出府的。”祥云一手拿着鸡腿,又扑跪在了地上。
“你们这都城人为何如此爱跪?”桑晚自语道,祥云听不真切,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好了,既然是主仆,那你就听我的话,第一不准随意跪下求饶,我又不是活阎王,第二,把鸡腿吃了。”
“是,小姐。”祥云一脸委屈地爬起来,在一旁大口咬着鸡腿。
接近夏末,天气反而愈发炎热,桑晚日日闷在屋里,脑中一遍遍闪现着当初与谢祁来到都城时所见繁荣之景。
“祥云,下午我要出府。”桑晚一跃而起,透过窗棂望着院内的盛夏之景,好生羡慕。
“小姐,老爷不允许您出去。”
桑晚无奈,这相国家规矩为何如此之多。
晚间用膳时,桑晚活跃无比,萧夫人轻触她的衣袖道:“椿儿,食不言寝不语。”
桑晚转了转眼珠,夹起一块小排,递于母亲碗中:“母亲,我大病一场未曾想能有机会再与父亲母亲一同用膳,如今感慨不已,只想承欢膝下。”
桑晚说到了相国夫妇心坎中,他们老来得女,自然是事事顺她。
“椿儿你大病初愈,不宜外出走动,若实在无聊,待父亲休沐,带你与母亲去郊外游玩如何?”萧相国近日纳了闷,以往的萧椿从不喜于出门,如今却日日盼着想出去。
“父亲,经此病痛,我便想得通透了,日日闷在屋里,并不有益于我恢复身体。”
萧相国眉头是皱了又皱:“可是父亲担心外面的流言会伤到椿儿,不如椿儿……”
萧夫人拍了一把相国,示意他闭嘴:“外面那些人只知以讹传讹,平白毁了我女儿的清誉,快入秋了,不如母亲为椿儿办一场秋日宴,待椿儿再修养几日,到时亮相,谣言自然可破。”
桑晚听得一头雾水,她隐约记得前世萧椿不喜交友落得清高的名声,被都城一众贵女所孤立,她不知这一世,外面传的愈发离谱,更言萧椿目中无人,刻薄冷漠,随意欺压普通百姓,终得遭了报应大病不起。
“好……好。”桑晚顺从地答应着,思绪早已飘去了另一边,这次她会为萧椿扭转口碑。
等待入秋的这几日,桑晚日日在庭院内练习武功,只是这具身体实在虚弱,甚至无法达到她曾经功力的三分之一,相国夫妇便纵容着她闹得院内鸡飞狗跳。
那日萧椿的二婶来访,见她蒙眼射飞镖,好一通惊吓,转身便冲着相国夫妇一番诉苦,哪知相国夫妇黑着脸,将她送了出去,气势十足道:“我女儿在自己府中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下给二婶气的不轻:“等着吧,你家萧椿指定要惹事。”
萧相国非但没有理会,反而还为桑晚准备好了所有器具,她看着满院的兵器发了懵:“父亲,这是做什么?”
“我见椿儿近日喜爱武术,此为强健体魄不二之法,父亲十分赞同,女儿可挑选喜欢的兵器,待阿祁归来,父亲将他请来做你的师父。”
桑晚听到阿祁二字顿时醒悟,那谢将军府与相国府相邻,她不会要遇见十年前的他吧?
桑晚摇摇头,萧相国以为自己会错了意,眉头又紧皱起来,整个人显得无措极了。
桑晚见这景象,急忙跑去拿起一柄剑:“父亲,这个称手。”
“好。”萧相国满意极了。
相国离开后,桑晚独坐在秋千上打量着那柄剑,她有点想师父了,想那把笛剑了,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唤来祥云去为她寻找上好的白玉笛,祥云一脸不解,小姐不是不会奏笛吗?
即使困惑,她也将任务完成得很好,桑晚看着那润泽无比的白玉笛,眼睛似发光一般,随后,她的院落从练武场变成了工匠作坊。
祥云在一旁日日胆战心惊,已经开始思考自己会被卖去哪里了。
这日,桑晚正在打磨流星镖,祥云兴奋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桑晚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磨破,她转头问向祥云:“小公子?”难道这一世萧椿还有一个弟弟?
这般想着,一位俊朗的小公子大步迈了进来打断她的思绪,他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似阳光般灿烂:“椿姐姐,你没事了!”
桑晚傻了眼,是少年谢祁,透过他那朝气的面容依旧能看到十年后的模样。她下意识地后退,与他拉开距离,不知那害人的金线这一世是否还在。
谢祁见她后退几步,瞬间垮了脸:“我听萧伯父说姐姐脑袋坏了,莫不是忘记了我。”
桑晚竟然在谢祁脸上看到了委屈的表情。
“什么脑袋坏了,我是记性不好!”再见谢祁,依旧恼怒不断,“我记得你,谢祁。”
少年眼中恢复了光亮:“姐姐记得我就好,从小到大都是姐姐保护我,此番我随父亲练兵归来,有能力保护姐姐了。”
“好,甚好。”桑晚说话都有些磕巴了,“那姐姐该叫你小将军了。”
谢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姐姐,听说你要学剑,正好此次我会一直留在都城,到时每日来教姐姐如何?”
“随你,随你。”桑晚还是有些没缓过来,重来一世,竟还是躲不开这个霉运制造者!
“姐姐,别站着了,我们去屋内说话,你身体刚好,不宜久站,今日日头大,若是晕了该如何?”谢祁弯着眼眸,对自己的萧椿姐姐是无比关心。
桑晚抬头瞧了瞧,心中警觉:还是趁早进屋,有这谢祁在,不需要日头她就该昏了。
二人进了屋,桑晚无话可言,反观谢祁,将他练兵见闻讲得起劲,听得桑晚困倦无比。
谢祁见她一手撑着下巴,脑袋摇摇欲坠的样子好玩极了。
桑晚听耳边清净,顿时恢复了清明,只见对面那弟弟含笑打量着自己,她以为自己梦中流了口水,立马背过身去胡乱抓了几把,惹得对面谢祁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桑晚皱眉瞪着她。
“没什么,只是感觉姐姐不一样了。”
谢祁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可那时在西越她从未见过,那张阴郁消沉的脸上,只有疤痕和悲伤。
“姐姐,你这大病一场不会是被人换了灵魂吧?”谢祁瞪大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我在军营听大家讲,西越有换魂之术。”
桑晚沉口气,将谢祁赶了出去:“我要午睡!”
谢祁一边道歉一边往外跑,直至声音完全消失,桑晚才满意地拍拍手回到屋内,谁知日日走的台阶,竟将她摔了个底朝天,得亏及时护住了脸才保下这姣好容颜。
祥云闻声跑了过来,见小姐捂脸趴在地上,魂都吓飞了一半。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只见桑晚满目怨怼盯着院门,一遍遍低声怒吼着“谢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