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长月绕过方琳,不想理会这拙劣的挑衅。她转了一圈,竟然真的收到七本作业,于是抱着作业往老师办公室走去。
身后,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过去尤长月在班里偶尔会跟几个混混女孩逃课,打架时充个人数,但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看言情小说,班里同学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逃了两天课后再次回来,尤长月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你说她是不是外面也找了个混混男朋友,所以胆子才这么肥?”
尤长月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地中海发型,教数学,姓王,脾气非常稳定。他正在办公室喝茶,看点闲书,听到尤长月敲门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
“老师。”尤长月将八个人的作业放到班主任面前,“这是昨天的作业,一共八个人交,麻烦您批改一下。”
“作业?”班主任将茶杯盖拧紧放到一边。他拿起一本翻了几页,然后特意拿出写着“尤长月”名字的那本认真看了一会儿。
他很意外,很不理解。
他从初一就开始带这个班,对班里的每个人也算有了解,个个都是让人头痛的问题学生——别说写作业了,他们能来上学,能参加考试他就烧高香了。
其他学校的班级都会安排各种班干部、小组长之类的,可在这个学校,没有学生爱干这个。他尝试过各种方法都不奏效,因此连最简单的收作业都搞不起来。
在他看来,这里的学生几乎都处于被家庭半放弃的状态,他们个人也没有向上的欲望。十三中的定位就像一个相对自由的“少管所”,而他也不是什么班主任,就是为了赚点生活费来盯着这些孩子,让他们在成年前尽量别出去危害社会的狱卒。
很悲哀,可这就是现实。
“老师,我有两科的练习册找不到了,您看我能去哪里买?”尤长月问道。
“我这里有。”班主任缓过神来,立即俯下身拉开积满灰尘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一大堆练习册来,“哪一科,你自己找。”
尤长月在这堆崭新的练习册里找到了她缺少的两本,跟班主任真诚地道谢。
班主任摆了摆手,说道:“你拿去用。我这里还有其他卷子,课外教材,如果你想要也都拿去。”
“真的吗?”尤长月满脸都充斥着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又能省一笔钱的庆幸。她在班主任身边堆成好几个小山包的知识海洋里翻找,找到了好几本她想要的书。
虽然班主任不知道尤长月是怎么了,但只要她愿意学习,作为老师还是挺高兴的。
他这个班主任虽然当的比其他学校的初三班主任要轻松许多,可却失去了为人师的价值感。说实话,挺憋屈的。
“你以后有不会的题就来问。办公室里老师都在,哪科不会就问哪科。”
“好。”尤长月求之不得。
看着尤长月抱着书离去的快乐背影,班主任再次拧开盖子喝茶,感觉冷掉的茶都多了一分滋味。
尤长月抱着一摞练习册和辅导书回到班级,突然发现气氛有点怪异。
四周围好几个同学在偷偷看她,他们中有些人的眼神是同情的,有些是看笑话的,有些是无所谓的,但也有少数几个是担忧的,而其中之一就有她的同桌罗贝贝。
尤长月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桌子、椅子都被丢到了教室后面,跟乱糟糟的笤帚、拖把、垃圾桶放到一起。而她的书包也被扯开,书、本子、纸笔有的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有的摊开被丢在地上踩,上面赫然有好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尤长月眼神微动,但神色间并没有罗贝贝猜测的恐惧。
她好平静。罗贝贝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佩服。
罗贝贝不敢明说是谁弄的,只在课桌下翘起小指,提示尤长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坐在斜前方第二排的方琳。
方琳坐在跟谭鸿雪有着九成九相似相貌的佟星越后面。
尤长月向着方琳的位置看去,可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趴在桌上不知睡了多久的佟星越,他的一头黄毛实在扎眼。而且对于尤长月来说,注意到他是必然的,不去注意他才需要格外用力。
方琳非常刻意地跟身边的同学说笑。感受到尤长月的目光,她立即毫不在意地歪头凝视,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尤长月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到下节课了,她决定暂时忍耐。
尤长月动作利落地将被放倒的桌椅搬回来,将被踢飞,扔了满地的书本一一捡起,拍掉上面的灰尘。罗贝贝迟疑片刻,开始低头帮尤长月找踢的满地的笔。今天交作业的七个人中也有几个默默地帮她找东西。
十三中如此糟糕的环境,假如大家都在摆烂,都不学习,这种状态就能保持下去,维持一种诡异的平衡;可若有人突然开始上进,她的行为就会让本来理所应当处于糟糕状态中的人感觉尊严受挫,有强烈的创伤感和被攻击感,继而对想要改变的人实施排挤甚至霸凌。
尤长月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各种黑暗复杂的人性,她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见尤长月默默地收拾东西,没来找自己麻烦,方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得意。
她跟身边看热闹的几个同学使了个眼色,似乎再说“看吧,我就知道她不敢还手”,周围的几个人也跟着附和地笑。
下一堂课准时开始。
老师带着书本、教具走进来,没有注意到班级里的小骚动。
课堂上,班里有人睡觉,有人看武侠小说,有人互相写纸条,有人对着窗户发呆,只有尤长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十分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化学老师在十三中干了很多年,几乎没见过几个认真的学生,见尤长月如此专注,他往日平淡的声线都多了一丝起伏。即将下课前,化学老师对尤长月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夹着书走了。
见老师对尤长月另眼相看,不知为何,方琳感觉很生气、很愤怒。她认为尤长月之前对自己的挑衅没有反应,应该是忌惮自己,便想要教训她一下出出气。
方琳站起身,走到尤长月面前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哟,这么努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考一中呢。”
在十三中这个环境,考上一中的难度不亚于人要上天。
十三中的大部人学习都差得要命,大家一起烂并不觉得丢脸,反而是想要变好的会被嘲讽。
尤长月十分平静地回答,“是啊,我就是要考一中。”
听到尤长月的回答,本来不在意她俩的人都精神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有些甚至还互相使眼色,低声说起了小话,“喝多了吧。能上普高就不错了,还想去一中?我看她上天倒是更有可能。”
“毕竟十三中的天台挺高,往下一跳也算是飞了哈哈哈哈——”
没有人相信尤长月的这句话,尤长月也不在乎他们相不相信。
方琳呵呵冷笑,“从今天起,只要你来一天,我就折腾你一天,我天天踩你的书,我让你永远不好过——”
方琳的这个“过”字还没等完全吐出来,她昂扬的声音就变成了惨叫。
尤长月用巧劲反拧住方琳的手,看到她痛的额头起了一层冷汗之后,又在她的膝盖上踹了一脚。方琳吃痛,不受控制地矮下身子,尤长月立即在她后背狠狠来了一肘子,痛的方琳想喊却愣是半天出不了声。
——她太疼了。
围绕在方琳身边的男生、女生,大部分都看在方琳有混混男朋友的份上随便奉承她几句,给她点面子。这些人既不是方琳的朋友,也不算她的跟班,此番见她挨揍,不仅没人帮忙,反而又是拍桌子又是鼓掌,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着“打起来!”“真有意思”“女生打架也这么猛啊”之类的话。
方琳虽然态度猖狂,但并不擅长打架。而尤长月不同。
尤长月有足够多的挨打和打人的经验,她随便收着的两下就足以让方琳难受的直不起身来。
“笨蛋二人组”见方琳吃了鳖,似乎撑不住要哭出来,赶紧一边一个将方琳扶起低声哄着,说什么“以后再收拾她”之类的话。
方琳羞耻到了极点。
她不想待在教室,让两人搀着她走出去,之后一整天都没有再出现过。
不管班级里发生什么事,声音多么嘈杂,佟星越至始至终都在桌上趴着,睡得十分沉。
又是一天过去。
尤长月收拾好书包就要离开,罗贝贝叫住她,问她要不要跟几个同学打台球,顺便聊聊天。她示意尤长月搞点小团体,以抵御方琳之后可能的报复,但被尤长月拒绝了。
尤长月虽然今晚不准备早回家,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
她想去看看前世的各位“老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