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风停，东方既白，雾薄散去，长阳映照。
“师尊，你醒了。”耳畔少年清朗激动的呼唤，沈一弦只觉胸口酸痒，四肢无力发麻。
“程锦衣呢？”沈一弦强忍着酸涩坐起了身，墨色长发散乱，而胸口也包了一层薄纱布，他抬眼望了望，几位长老神情担忧，脸色苍白。
“你们…怎么脸色这么白?”
“因为鬼界的大门真的要被撕裂打开了。“
胡华神采弈弈，负手走上前来：“你的徒弟被国师抓去了。”
“那之前阵法开的通道，不是鬼界吗?”沈一弦眉头紧蹙，唇口发白，脸上丝毫没有一点血色。
“鬼界十八层地狱，可曾听闻?凡生前极恶不赦之人，都会被关进去，昨日打开的只是地狱的一小层让国师逃了出来，而他想要的，是用判官笔打开十八层地狱。”
古月华轻叹，目光灼灼：“沈仙君，鬼市马上就要开了，我们得去鬼界把国师抓住、送他上审判台。”
微风掠过沈一弦的发稍，窗外暖阳正好，照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
“好。”
鬼界，有间阁。血红的光透过窗棂，沙沙起风声，邪灵翩逸的笑声传响，程锦衣几日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觉得心口疼闷，眼前却瞧不见一点光彩。
“你来了。”
程锦衣眉眼平缓，语气丝毫没有波澜：“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王大人当真什么也不曾记起?”国师手中挫刀咔咔作响，阴冷的双眸盯着眼前的猎物：
“今日，我们来玩个游戏。”
程锦衣冷笑，别过头，如今他灵脉灵核俱损，四肢被人捆续，眼睛也看不见，唯有凭借感觉与听觉才勉强知晓自己所在之处。
“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供国师玩乐的了。”程锦衣嗓音沙哑，声线压得极底，但语句依旧冰冷无波。
“若是让你想起那些被你亲手杀的人，再看看你脚下尸海堆成的山，岂不乐哉?”国师仰天长笑，手中挫刀散发着寒光，唇边带着一丝诡魅。
“疼，手好疼……”程锦衣霍然觉得手心一股冰凉，肌肤破裂，唯有奔腾的热血喷涌，一刀，两刀…
刀子虽不锋利，可用刀的人力道却恰到好处，仿佛在精心雕刻着一件器具，小心翼翼地把玩这躯壳……
程锦衣忍着剧痛，海中记忆翻涌，似涓涓细溪奔腾入了汪洋汇成大海。
他看到了满地的尸山，血红的天空弥漫着恶臭的腥味令人作呕。
世有人道，鬼王无情，余身血海。眺眼望去，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哀鸿遍野。
“哈哈——我是你们的鬼王——”
梦里。
程锦衣血染全身，肤白如雪，杀意凛然。
鬼界有规，凡鬼王者须进山斗搏群英，惟胜者方可破山而出，拥立为王。
血色染红了程锦衣的双眸，他笑得灿烂，眼看着百万横尸，血染天际，他只是双眸闭着，抿了抿血红干裂的双唇。
“血。嘶——”
他麻木地拾起地上的陌刀，这场大战足足三天，到最后，只留下那道孤影。
“求求你…别杀我…”耳畔传来一阵落慌而逃的仓皇脚步声，尸堆里赫然站着个稚童。
“我…我只是上山菜药，失足落到山谷间…”稚童声音清朗，脸上血痕未干，惊恐的眸光闪着泪花弱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程锦衣忽觉嗓子又干又痒，长眉皱成了川，干裂的薄唇动了动，话却哽咽在喉间。
刀光阴冷，血色如火，那把陌刀像条噬血的毒蛇，铮铮作响。
“求…求…”血红的月色洒落林间，手起刀落，血色喷涌，稚童毫无反击之力，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都结束了…程锦衣紧握着手中的陌刀，抿了抿发白的双唇，眼角印着点点乌青，他深深吸了口气，踏着百万人的尸首，一步，两步，三步……
“恭迎鬼王出山——”
山外百万大军势如破竹，无数烈鬼纷纷俯首。
“陛下，您要上大殿吗?明日将是您的登基大典。”
奴才打着魂骨灯，谗媚地向程锦衣掬了一躬，赔笑着：“陛下果真是英明神武，区区百万人也抵不过陛下。”
历代鬼王宫屹于群山之巅，而新鬼王诞生时，须上沧明殿沐浴更衣，再皇袍加身进行登基之典。
浴桶水温正恰，氤氲的雾气弥漫，檀香浸人心脾，侍婢添了热水，薄纱后舞姬身姿曼妙，动作拔人心弦。程锦衣枕着浴桶，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入果盘，一串葡萄送入嘴边。
“甜。”
清冽的果香回荡，干裂的唇口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他的确饿了，鬼山里三天三夜，日日都要提心吊胆防止他人偷袭，夜不得寐，食不得饱，寝不能安。
“啪啦——”
玉碟碎响，乐声骤停。
“陛下…奴才不是故意的…”
侍婢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原来是送果子的玉碟被弄碎，葡萄散落一地，橘子苹果滚落在四周，白瓷被摔得严重，那侍婢歧图用手拾起那一块块残片，只可惜双手被划破了口，一股血丝流淌。
“今日是陛下出山吉时，怎可扫了陛下的兴！”之前打灯的奴才眼疾手快地站出来，狠狠指责：“死贱奴！”
“都是我的错……”侍婢泪水撒落，不停地磕头问罪。
“拖出去…斩了吧。”
程锦衣冷若冰霜，连眼眸也未曾抬起，只是冷冷望着乐师.
“继续。”
登基大典浩浩荡荡，鬼界所有了民都来叩拜新主。
“陛下神武，陛下英明——”
人潮凶涌，浩大的声音回响。高山之上，程锦衣一身龙袍，一览鬼界众民。敲桂支响，乐歌起奏，笙歌曼舞，百鬼众乐。
“陛下，这几位鬼姬善才多艺，容茂风华，献于您，让她们好好服侍您吧！”上前叩见的牛头马面领着几位绝色芳华。
“好！有赏”
龙椅之上，君主举杯共贺，笑意漫扬。
群芳献酒，烟脂香飘，温柔香里迷人眼，皇权龙袍乱世人，只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龙椅之下，堆的是千万骸，皇权之上，罪恶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