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真是个费解的年纪，阴雨绵绵，心思如蛛网般脆弱，经不起摧残。有人在骄阳下光芒万丈，少数人会在雨后潮湿里默默腐烂，更多的是像自己这样，充当小说里推进剧情的npc。

    没有姓名，像石沉大海只惊起微不足道的波澜，再无音讯。

    但不好意思，她就是我的主角。

    “快来人啊！有人要跳楼！快去找老师！”

    晚自习早已结束，教学楼里的人寥寥无几，夏俳谐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个半死，顺着声音来源向上看，天台边缘一个逆光的人影正在缓缓爬上堆积的杂物。率先发出声音的同学看到夏俳谐，边喊边跑：“同学，快去看着她，我去叫老师。”

    如此戏剧性的场面也是让夏俳谐遇着了。

    夏俳谐本不想管，出了事她也有份，被家长讹上就惨了。

    夏俳谐刚想说什么，那个同学已经跑远了。声音不小，宿舍楼亮起微弱的光，窗台边缘挤满了人，很快被闻讯而来的宿管阿姨以扣分的方式驱散。隐约还能看到闪光灯。里教学楼最近的男生宿舍见楼顶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渐渐开始吵闹。

    夏俳谐三步并作两步朝楼顶冲去，还是在心里捏了把汗，全身发冷，利风一下下割在她身上，又痒又痛。踹开顶楼的门，夏俳谐的腿已经没知觉了。

    曲天晴身后的光能照出她的大致轮廓，模糊成一团。

    那时莫知行就站在前方比划着什么，正在一步步向天台边缘的曲天晴靠近，对方情绪激动口齿含糊只能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手里还有一把刀横在脖颈。天台起风了，把曲天晴刮的摇摇晃晃。无尽的黑渊张开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要将曲天晴吞噬。夏俳谐借莫知行作为掩体，缓缓接近直至与莫知行齐平。莫知行看到夏俳谐，悄声道：“麻烦你去吸引她的注意，我试试能不能从侧面把她拽下来。”

    “曲天晴，看着我。你先别激动，你想说什么先下来，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很累，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可以吗？”

    哦，又是学业压力过大被逼疯的学生，夏俳谐见怪不怪，谁不累呢？

    但曲天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浑身剧烈颤抖，架在脖颈间的刀已经割开一道口，汩汩往外流血。夏俳谐看得有些发怵，头脑眩晕，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学，你可以靠近我们这里一些，让我们知道你的诉求好吗？”

    莫知行道：“她听不见，但是你可以说话，她能明白。”

    夏俳谐听得云里雾里，大概意思是曲天晴会唇语。

    夏俳谐只得按莫知行所说吸引曲天晴的主意，莫知行从另一侧借着杂物堆的遮挡，慢慢靠近天晴。

    “同学有什么话好好说，先下来，压力大我们都可以理解，给你放几天假调整调整。”天台入口已经挤满了校领导和老师，迟迟没有见到曲天晴的家长。陶镜辞已经被夏俳谐和莫知行的操作吓得突犯高血压，许多张嘴一开一合在反复刺激曲天晴脆弱的神经，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刺眼的光源，一束光从宿舍楼直射自己，铁窗后挤满人头，完全无视宿管阿姨的呵斥声。

    曲天晴精准地捕捉到那些嬉笑看热闹人的脸，再回头，前面有人已经在向前凑近，“你怎么不跳啊？是不敢吗？”还历历在目。助听器在爬到围栏外被翻起的铁皮勾掉，曲天晴什么都听不到，在这个完全安静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有树顶的枝叶鞭打自己的脚踝，曲天晴摸到脸上的冰凉湿润。

    僵持了一个小时，再不见一丝光亮，下起滂沱大雨，打湿青苔，外围滑溜溜的，看的众人皆是心一紧。夏俳谐更是看不清眼前的状况。

    只有两米的外围站着夏俳谐和曲天晴两人，夏俳谐已知曲天晴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嘴巴张张合合大声企图努力吸引她的注意，莫知行已经翻过围栏一点点靠近，曲天晴猛地转向夏俳谐。

    夏俳谐倏地对上曲天晴的视线，狂风骤雨间，她竟从蜿蜒雨水间看见曲天晴泪流四行十分真切。

    不得不说曲天晴很美，夏俳谐想到的一个词是：白玉素瓷。

    曲天晴拨开贴在额头湿哒哒的刘海，爆发出第一句清晰但断断续续的尖叫。

    “啊！！！！不要......不要 ......走......都走！！“没有人理会曲天晴的意思，有两个老师想跨过围栏，被莫知行叫住，曲天晴的尖叫还在继续，夏俳谐只得伸手制止，拦住两个老师向后退。

    曲天晴还在用力比划着，手里的刀上下挥舞，无一人敢靠近。

    只有莫知行看懂了，由于手语只能传达出大概的意思，她在说。我很痛苦，真的活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学业，不是的，相信我。不要靠近我，会死的。

    周围的人包括莫知行在内都被震慑住，都不敢拿自己去跟一个疯子较劲。

    莫知行示意夏俳谐看她，夏俳谐依葫芦画瓢把这段手语打给曲天晴。

    曲天晴突然愣怔一瞬，瞬间被定格住。

    夏俳谐不再避开曲天晴的眼神，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怎么办，看着她死吗？活生生由50万亿细胞组成的生命消逝在眼前，夏俳谐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如果自私一点没有选择没有冲上天台，应该会是看热闹的其中一员。

    夏俳谐不敢贸然上前，雨也渐渐小了，阵阵的头痛袭来，浑身酸痛。全身竟无汗让夏俳谐意识到她快撑不住了，但是消防员已经再来的路上，只能不停比划“下来”。

    曲天晴双手软软垂下，刀“哐当”掉落，眼神空洞看向夏俳谐，上半身已经倾斜向后倒去，夏俳谐暗叫不好咬牙冲向前，丝毫没注意左边突然冲出黑影，那黑影用力抓住曲天晴的衣领，一手紧紧钳制住曲天晴，另一只手抓住栏杆借力带着人翻到天台内侧，双双狠狠摔在安全位置。

    众人连忙冲上前，曲天晴躺在作为肉垫的莫知行身上昏迷不清，费劲将曲天晴移到担架上，才注意到莫知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夏俳谐浑身都是跌倒磕到的淤青。莫知行撑着栏杆站起来，接过毛巾裹住夏俳谐湿透的上衣。

    “你们正好上救护车去医院检查身体。”夏俳谐只好搀扶莫知行上了救护车。

    莫知行刚接触椅子瞬间瘫软，可能是受到惊吓一时没缓过来，夏俳谐让莫知行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毛巾包住莫知行的头发轻轻擦拭。手指不经意间感受到莫知行颤动的睫毛，问道：“你醒了？”

    莫知行没有反应，夏俳谐只当莫知行睡着被发丝蒙住眼难受，伸手将干发别到耳后。

    在护士关注曲天晴的体征时，莫知行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繁华夜景，夏俳谐在看她。夏俳谐想或许实在给自己积德，老天也怜悯她们，凌晨迷雾散去居然无比通透，夏俳谐能清晰看清月亮的纹路。夏俳谐身下湿润的布料尽数被莫知行的体温烘干，她冰凉的手贴上莫知行的额头。

    夏俳谐身上有一股雨后的植物油的香，莫知行忍不住往她的怀里蜷缩，紧紧抓住夏俳谐的衣袖。夏俳谐以为莫知行是做噩梦了，轻轻拍了拍莫知行的背，像是给小猫顺毛似的一下下抚摸着。

    莫知行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沸腾，将自己的头向前送，试图靠冷意平息内心的燥热。夏俳谐倒是被莫知行灼烧到般缩回手，也不敢凉着对方。

    有医护人员要扶着她们下车，夏俳谐看着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的莫知行，仍旧紧紧拽着自己不松手。笑着对护士说：“我扶着她进去吧。”

    夏俳谐扶着莫知行坐下，她意识稍微清醒，拉着夏俳谐的胳膊，用略带撒娇的语气道：“我怕疼，能握着你的手吗？”夏俳谐略带些嘲弄多大了还小孩子心性，碍于面子便由着她来。

    针头刚接触皮肤，莫知行就紧紧握住夏俳谐的手，夏俳谐用手蒙住她的眼睛，道：“害怕就不要看。”夏俳谐的手被攥得发白，在药物被推进身体才从莫知行手里挣脱出来。

    “抱歉，我是不是太用力了？”夏俳谐看对方眨巴着眼，道：“还好。”

    护士道：“你也过来，我给你的伤口消毒。”

    莫知行给夏俳谐让位，对护士道：“请轻点，谢谢。”

    呦呵，还有点良心。夏俳谐不怕痛，无论身心。听到莫知行的话还是冲她微笑点头。

    皮肉外翻，护士给夏俳谐上碘酒时，夏俳谐的手指紧抠桌角，除了面部发白，不断渗出冷汗外，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直到护士给夏俳谐缠上绷带，莫知行才扶着夏俳谐离开急诊室。

    出这档子事，学校破天荒给学生们放了一天的假期，虽然有学生抱怨假期太短，旁人安慰道：能休息就不错了。自从曲天晴上了救护车，夏俳谐再也没见过她回学校。莫知行高烧不退，应班主任陶镜辞的强制要求，莫知行被安排住院几天，连带着夏俳谐一并养伤，但被夏俳谐拒绝了，名曰：最后的冲刺时间，我不能掉队。

    陶镜辞拉过夏俳谐悄悄道：“小夏，老师知道你们的不容易，她的家长老师有口难言，知行的情况我暂时不能过多透露，但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你抽时间来看看她，算老师的请求可以吗？”陶镜辞鲜少拜托别人，夏俳谐也理解。,莫知行的行为夏俳谐无心关注这些，多数人面前她完美的无可挑剔，保持光鲜亮丽的形象，即使是舍友，也挑不出毛病，夏俳谐联想到地理书上层提过的透光高积云。

    回校当天就被常芸拉住了，常芸看到夏俳谐腿上的伤，眼里马上蒙起一层水雾，扑进夏俳谐怀里道：“我听说你们的事了，你想吓死我吗？你跟她们都不熟，莽莽撞撞冲上去干什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夏俳谐推开常芸贴过来的脸道：“疼死了你快起来。”  常芸用水擦着夏俳谐的手脚，夏俳谐摸摸常芸的头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能动。”听到这话，常芸突然将毛巾摔回盘里，夏俳谐知道常芸指责自己不惜命。

    这不算什么，夏俳谐什么都没做到，夏俳谐的良知告诉她自己，即使是素未谋面，人的本能就是看不得生离，更何况是死别呢？

    夏俳谐道：“同宿舍的，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常芸彻底不想理夏俳谐，转过身用被子蒙上头。夏俳谐擦干腿上的水，床板发出“嘎吱”声，夏俳谐扯开常芸的被子钻进去，撕扯的伤口使她微微皱起眉头。常芸眼前的遮挡物突然没有，抬手挡住刺眼的光。

    短暂的沉寂，夏俳谐替常芸擦去泪痕，道：“你知道我，班长应该尽职尽责，同学有困难肯定要第一时间出面。”

    常芸道：“你就是太善良了，答应我下次不许掺和这种事，多危险你自己不知道吗？”

    夏俳谐嘴上支支吾吾不回答，心里附和常芸，是她想掺和吗？

    外面有噼里啪啦下起雨，夏俳谐喜欢这种声音盖住所有喧嚣嘈杂，毕竟雨过天晴。

    夏俳谐从小都向往“真善美”的标签。夏俳谐完成的第一个目标居然是“真”。说实话，夏俳谐长得还算清秀，扑扇的长睫毛下灵动的眼能难让人忽视。而现在她就差一个善字。

    初中同学都对成绩好的人带有滤镜，能考上同一所高中证明大家的水平的都差不多，夏俳谐只得更努力让老师认可，当上班长她在同学眼中总是无私奉献，从不计较小事，是个随和善良的人。这是同学老师共同的评价，当然总有人自己过得不顺心就会嫉妒他人的幸福，夏俳谐想有什么好羡慕的，维持标签的人设很累啊。不断给夏俳谐使绊子，仅仅只是个例，夏俳谐也懒得和他们斤斤计较。

    不知道青春期男生的脑子是有什么构成的，夏季腐烂物的味道从他们嘴里散发出来。

    “俳谐啊，你来教教我这道题呗？”一个刚打完篮球的篮球的男生看见夏俳谐在发作业本，突然凑上来。身上散发的汗臭差点使夏俳谐差点维持不住面部表情。

    面对这种请求，男生也知道夏俳谐不会拒绝，笑嘻嘻的贴上夏俳谐的肩膀。夏俳谐还是很温柔，详细的把步骤推出来，还在作业上画好标注。男生似乎不满意，指了好几道基础题让夏俳谐讲，夏俳谐也知道他并非不会，只是想为难自己。刚想开口说什么。黎温良突然上前隔开两人，对他说赶紧回位。转头对夏俳谐悄声问道：“你没事吧？”夏俳谐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在背过身时偷偷翻了个无人察觉的白眼。

    夏俳谐想，搁我这装什么？她自有不伤面子的方法化解，她的阅历不至于这么点小事解决不了，这不是拉仇恨吗？如果对方吃软怕硬，自己一点好处不沾还得罪人。关键是黎温良不管售后，明摆着等她去求他帮助。

    黎温良不愧于他的名字，温润良善，生得白白净净，青春少女心事中他有一席地位，这点毋庸置疑，实在是装得太好了，受众群体大部分是女性。但夏俳谐不一样，有男有女，她也懒得戳穿他的真面目，世上哪有真诚不求回报的人？不过是享受她对他的崇拜，这种人夏俳谐见多了这种人，至于为什么下定论，第一是夏俳谐后天形成的第六感，第二自是因为偷听到对方自信将他的“战绩”炫耀给他的好朋友。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自然是你也不清楚他会不会传给另一个人？保证不告诉任何人的人都不可信，会不会添油加醋？到最后传给本人会传成什么样，等人找上门质问为什么要造谣，你十张嘴都说不清，自己确实没造谣啊，只是传的人给你增加了成本而已，只有他们知道你其实没做错，但是总不能说是自己传给别人的吧，多数看戏的人都是罪魁祸首，毕竟人最喜欢看热闹了。夏俳谐仅存的良心和意识告诉她，不能人云亦云，更不能任由风声擅自定论。

    多说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