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如今的时节举办春日宴,还为时过早。倚栏殿内许多的花绘还未盛开,只有零星几枝过早探知到了春意,可依旧无法装饰满整个院子。
大部分是新芽的嫩黄色,长在微绿的老枝上,也算是有份新意。园中有小径四通八达,陈婉踩在芳草上,寻找着宋玖的身影。
廊中,亭间,零零散散坐着不少美人,有的陈婉认识,是宫中嫔妃。有的似乎从未见过,听其言语,才意识到是些官员家的妻女。
溪水畔,摆放着一张高尺许的蝴蝶坐榻,宋玖一袭桃红彩绣团花软烟罗,披着银狐裘,正坐于上方品着茶水。奶嬷嬷抱着二皇子围坐在旁,不时有嫔妃过来拜问。
几个宫娥团坐在旁演奏着曲子,丝竹管弦,借着流水传播放大,飘渺如仙乐般。
见皇后殿下到来,沿路众人纷纷行礼,陈婉没有理会,直冲宋玖而去。
“妾身参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围在这边的嫔妃纷纷行礼,宋玖也起身对着陈婉微微行礼,刚生育过的腰肢依旧纤细,盈盈一握。
陈婉点点头示意,对上宋玖那双笑盈盈的眸子,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这时宋玖抱过自己的孩儿来到陈婉身边。
“没想到皇后殿下真的来了,来瞧瞧妾身的孩儿,真是跟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陈婉看着宋玖怀中软糯的孩子,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现在不想跟宋玖废什么话,只想知道宋玖的目的。
可这里围着的人太多了,除了原本就在的嫔妃,一些高官的夫人也想来拜会,她们或多或少处于一些利益的关系,但陈婉敏锐的察觉到,她们更想看的是热闹。
在观察自己对二皇子的态度吗?陈婉慢慢冷静下来,她想掏出什么礼物送给眼前的孩子,却摸了个空。
今日本就没有打算来这春日宴,自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陈婉温和的笑笑。“这二皇子生的真是粉雕玉琢,如同一朵娇嫩的花儿般,现虽为春日但依旧寒凉,刚出生的孩儿还是不要在外面多待为妙。”
宋玖勾起一抹微笑,一双狐狸眸子勾人的很,“殿下说的是,不若殿下与妾身一起把二皇子送屋里去。”
“好。”陈婉直接应下,她不怕这宋玖有什么阴谋,只想看看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两人顺着连廊回到漪兰殿内,宋玖将二皇子放到屋内的摇床上,留下奶嬷嬷和宫女照看着后,随后带陈婉来到书房,屏退其他宫人。
“皇后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些了吧,方才地龙翻身,可把妾身吓坏了。”
她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嘴中说着害怕,面容却十分娇俏可人,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小狐狸一样狡黠。
“跟京中的流言有关?”陈婉询问道,宋玖走到陈婉面前,侧身贴在她身上。
“看样子是妾身多虑了,殿下哪里需要妾身来提醒嘛~”
陈婉抓过她的手腕,“本宫知晓的也不多,你今日邀本宫来到底所谓什么?”
宋玖一个翻身就让陈婉抓她的手松开了,她缓步走到书案边上,欣赏起桌上美人赏梅图。
意境飘渺,美人长发如墨,红衣如火,只是偏偏美人的脸没有画完。
“还不是妾身的兄长,叫我想办法告诉殿下。”
宋玖的兄长乃当今太史令,主管藏书与天文方面的事情,虽然不是重要的位置,但他的观星术很是厉害,无数达官显贵想要求他谏言,可他从不多言。
“也不知道你与妾身兄长是什么关系,当年他在先皇面前言你乃天生凤命,谁知真叫你当了皇后。”
宋玖把玩着书案上的镇纸,语气越来越不客气,最后几个字甚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宋夫人,注意你的身份。”陈婉面色严肃,她少时确实与宋安年见过,但也只是在上一任太史令面前。
宋玖将手中镇纸往地下一丢,发出哐当的巨响,外面的宫人们听见后想要进来,陈婉出声阻止了他们。
“呵,要不是你的存在,这皇后之位早就是我的了。”
听到这话陈婉不得不提醒她,“没有本宫,也该是刘家女吧?”
宋玖被她噎住了,半晌无奈笑笑,寻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陈婉望着她,却见宋玖呆呆看着窗外的飞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大费周折办了这春日宴,就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吗?”陈婉无奈,用那么小的孩子做引,就是为了来骂她一通么?
宋玖叹了口气,“是兄长嘱托,今夜血月当空,加上京城中的流言,恐对皇后殿下你不利。”
“本来前段时间雪灾被贪污一事,牵扯到了袁家,吴家,陛下正准备发落处置相关几人,结果突然冒出流言,直指后宫。”
“今夜血月一出,陛下怕是要怀疑皇后殿下你了。”
“可笑。”陈婉面色不悦,前世也有此事,当时袁吴两家的子辈胆大滔天,居然在运送路上贪了长孙景衍挤出来的赈灾款,被一庶民走了门路告到了刘丞相那里。
几大家族都是表面祥和背后玩阴的,刘家将那人过了几手后居然送到了朝堂上,当面告了御状。
长孙景衍一听,自己从小金库挤出来的钱被这些人给贪了,顿时火冒三丈要处罚他们,但碍于袁吴两家的面子不能动。
将查出来的人关了一阵子后,遇上血月当空,刚好让长孙景衍找到了借口,在百姓的群情激愤下,判了几人斩立决。
想到这里的陈婉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如今“天西北大裂”传言直指后宫,袁吴两家很有可能将血月之事扣在自己这个皇后的身上,加上前段时间出现的不详流言……
这一节劫,自己怕是难以逃过了。
陈婉深吸一口气,起身欲走,她需要在今夜之前将书信送到陈家,不然以阿爹的性子,怕是会坐实自己不详的身份。
见陈婉要离开,宋玖赶忙起身扑了上来,陈婉有些懵逼的看着怀中的美人,不懂这宋玖还想干什么。
美人神秘兮兮的凑到陈婉耳畔说了些什么,陈婉惊讶的看着她。
“汝兄愿意帮本宫?”
宋玖半倚在陈婉怀中,伸手轻轻划过她禁皱的双眉。
“也不知道兄长为何这般向着你,你们当真没有什么关系?”
陈婉将人推开,她与宋安年相差足有二十岁,并且只见过那一面而已,能有什么私交,当年算命细则,宁州王也都是跟前任太史令谈的。
“本宫都没怎么见过太史令。”
宋玖盯着陈婉清澈的眼睛,似乎是相信了。“殿下只需按此计划进行,吾兄明日会在朝堂上劝说陛下。”
“那此事麻烦汝兄了。”
“呵呵,也算是还了皇后殿下之前巫偶一事的人情吧。”宋玖在屋子里喝着茶水,陈婉已经推开了门离开了。园中众人还想上来打招呼,却见皇后目不斜视,只一会儿就不见了。
好可惜…有官员夫人收回搜寻的目光,她们还想让自家女儿在皇后面前晃悠晃悠,若能得句好的评价,求娶的人怕是会踏破门槛。
她们还准备了才艺呢,现在只能给宋夫人看看了。
陈婉不知她们的心思,也不在乎,毕竟现在自己都麻烦缠身了。
宋玖方才跟她说的计划是由太史令出面,将景和帝也拉下水,这样一来帝后二人只需开坛祭祀,驱驱邪什么的就好,不会将火集中在陈婉一人身上。
至于那几个罪人,该杀就杀,不会有太大影响。
与太史令联手比陈婉去想办法撇清流言来说,靠谱很多,毕竟这流言传播估计也有月余,陈婉短时间内很难去洗清,而明日哪怕长孙景衍不找事,皇太后也要来问问。
不过真的没想到,宋安年居然愿意出手帮她。
她之前跟宋玖可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只除了巫偶那次,陈婉算是帮了宋玖。
回到椒房殿陈婉先去信一封给宁州王,望阿爹明日朝堂上可以与太史令打下配合。等用完晚膳,陈婉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等待血月的到来。
徐蝉衣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偷偷看着陈婉,她总感觉地震后皇后就有些奇怪,浑身散发着无比寂寥的气息,颇为让人心疼。
她想收拾好屋子后出去陪陪皇后殿下,可刚端着碗筷走了几步,就感觉视线渐渐变得血红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出现幻觉了?
徐蝉衣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她用衣袍蹭了蹭,却发现视野还是血红的。
这时候身边宫人们响起阵阵惊呼声,有宫人打碎了端着的盘子,一些胆小的甚至已经蹲在了地上抱头瑟瑟发抖。
“你们快看月亮!”
“月亮怎么变成血红色的了?”
宫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恐惧的,血月当空,对于古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可徐蝉衣望向月亮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想掏出手机来拍照,这是多难得的奇观啊,百万年难遇什么什么的。
好想发朋友圈啊——
徐蝉衣惬意的欣赏着,周围全是害怕的宫人,唯有她一人,不,还有陈婉。
陈婉放下喝到一半的茶水,盯着血红的月亮,对未来的忧愁早就压过了内心的恐惧。
最难直视的,唯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