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意识到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不对劲时,是在她的18岁生日。
身为公爵家的小女仆,娜塔莉一直兢兢业业的服侍这一大家子人。
她勤劳,力气大,干活利索,拥有着超脱同龄人的认真和稳重。
就连一向挑剔的公爵夫人也会在看到下午茶是由娜塔莉亲手准备的而舒展眉头。
“将来娜塔莉的婚配,一定由我来做主,无论是管家还是侍卫,她都一定配得上最出挑的那一个!”
优雅的公爵夫人在听到别的贵妇人这样夸奖自己的小女仆时,眉毛简直都翘上了天,涂着鲜红色的嘴巴一开一合,讲话时甚至还能看到飞出来的饼干沫子。
在骄阳下像是在跳芭蕾舞,优雅极了。
只不过公爵夫人只顾着嘉奖自己的小女仆而没能看到那美妙的舞姿,否则的话,她定要吹嘘一番。
她热衷于一切能给自己涨面子的事,甚至包括于管家所饲养的黄狗比别家所饲养的狗叫声嘹亮。
当然了,也不排除她自己的嗓音也很嘹亮所以爱屋及乌的缘故。
“娜塔莉!给小姐准备的生日蛋糕送来了应该放在哪里?”
“娜塔莉姐姐!大黄狗不吃饭了怎么办!”
“娜塔莉!”
“娜塔莉!”
公爵府里到处都回荡着不同音色的相同声音。
娜塔莉像只飞舞的蝴蝶,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
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躺在杂物间的不过一米二宽的小床上,双腿微微蜷起来,对这样的生活既满足,又期待。
明天也是娜塔莉的生日,说不定她也能侥幸吃上一口公爵女儿的蛋糕。
那简直太幸福了!
劳累让她很快进入了梦乡,梦的基调是蜂蜜味儿的。
“娜塔莉!”
“娜塔莉!”
生日舞会开始的前夕,照旧是络绎不绝的“娜塔莉!”
不过,这种呼声在名流显贵逐渐来临之后渐渐消散了下去。
“娜塔莉!”
开始被另一个名字替代。
公爵小姐和她的优雅母亲,笑眯眯的站在舞厅的正中央接受众人的恭维。
“贵小姐真是出落的楚楚动人啊!”
“是啊是啊,府上能有夫人与小姐这两位明珠,真是公爵的荣耀啊!”
娜塔莉听着来客的恭维,手中的抹布挥舞的更起劲了,她要把这个搪瓷瓶擦的干干净净可以照出人的影,如同公爵府的荣耀一般!
下一秒,“咔嚓”声响彻了了整个大厅。
娜塔莉倒在地上,陈旧的洗的发白的裙子上印着枚鞋印。
搪瓷瓶碎片割伤了娜塔莉的手指,鲜血汩汩流出。
“对不起娜塔莉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府里新来的小女仆,脆生生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此时正看着地上的娜塔莉,发出无措的痛哭声。
“没关系的。”娜塔莉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贵族的注意力。
“天啊娜塔莉!母亲真是白白夸赞你了!你居然打坏了我最喜欢的瓶子!”
优雅的公爵小姐发出尖叫,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愚蠢下贱的女仆!”
“把她送去仓库饿上一个星期!”
公爵小姐的朋友团团围上去,痛骂着十恶不赦的娜塔莉。
娜塔莉张了张嘴,看着另一位怯生生的小女仆,幽幽地叹了口气,“像这样的瓶子,公爵大人有一百个……”
“你说的对娜塔莉,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公爵小姐愤恨出声,“像你们这种整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蠢家伙当然不懂这个瓶子对我的意义!这是我父亲第一次在我第一次会走路的时候命骑士为我买来的,这当然不一样!它里面有我的感情!”
公爵小姐气愤地站起来,眼睛里燃烧起熊熊怒火。硕大的裙撑随着她走路一起一伏。
“您打碎了也有九十九个。”娜塔莉在心里说道,她看着气势汹汹冲朝自己奔来的女孩闭上了眼睛。
“是我!是我打碎了瓶子!”小个子女仆挡在了娜塔莉的身,俨然一副赴死的姿态。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
笨拙的裙子挡住了公爵小姐的去路,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裙撑打翻了蜡烛。
昂贵的地毯燃烧起来,贵族们吓得四散而逃,不论是高谈阔论的绅士,还是优雅高贵的妇人。
可他们的服饰实在是太繁琐了,在逃跑的途中,又有人打翻了蜡烛。
火势越来越大。
“娜塔莉!娜塔莉救救我!”
公爵小姐的裙子也燃起来了,她不停拍打着裙子上的火焰,发出高八度的尖叫。
看吧,她们不管是遇到危险还是麻烦,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娜塔莉。
只有在幸福的时候不会叫她的名字。
“别管她了,娜塔莉,我们快跑!”
小女仆牵住娜塔莉的手,却发现娜塔莉没有动。
“别管她了。”一个声音在娜塔莉耳边响起,“不可以娜塔莉,你是公爵家的女仆!”两个声音在娜塔莉耳边吵起来,“女仆是什么荣耀的身份吗?那刚刚的舞会上怎么没有你跳舞的影子呢!”恶狠狠的声音敲击着娜塔莉的耳膜,她感觉头脑一阵昏沉,四肢都有融化的感觉。
真好,大火也拥抱了她的身体。
无论是贵族还是奴隶,火焰之下,人人平等。
“公爵小姐,我也在劫难逃了,你可不能怪我哦!”
娜塔莉在心里痛快的想。
“娜塔莉!”小女仆的哭喊越来越远。
“对不起!”小女仆的声音逐渐没有了。
“女仆娜塔莉不能在这场大火里活下来,公爵小姐死了,而娜塔莉没有,那么等待娜塔莉的,将是无休无止的惩罚。不如同归于尽吧,傲慢的公爵小姐。”
娜塔莉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布娃娃,母亲留给她的,暖绒绒的,像太阳一样。
“对着这个娃娃许够一千零一个愿望,母亲就会回来哦。”
“不要贪心,一个晚上只能许一个愿望哟!”
年幼的娜塔莉抱着娃娃,捱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单的夜晚。
“今晚就是第一千零一个愿望了!”娜塔莉啃着从厨房里的拿来的剩面包,美滋滋的数着日子。
“母亲,就是她偷了我的娃娃!”
年幼的公爵小姐指着娜塔莉睡觉的杂物间,公爵女人身旁的鹰钩鼻女仆立马像雄狮一样冲进娜塔莉的房间。
“我的,我的布娃娃!”娜塔莉丢掉面包冲过去。
鹰钩鼻女仆一脚踢在娜塔莉的胸口,她闷哼一声在地上翻了个滚,眼睛死死的盯着女仆手里的娃娃。
野兽一样的眼神。
那种眼神鹰钩鼻女仆曾经见过,她跟着夫人去狩猎场看贵族的小子们打猎时,存活到最后的野兽就是这种眼神。
湿冷,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然而下一秒就能咬开你的喉管。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迟疑!
娜塔莉冲上去双手死死地抱住鹰钩鼻女仆的一条腿,牙齿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女仆吃痛,松开了布娃娃。
“好心的公爵大人为你这个小贱仆提供吃住,还给你发薪水,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呸!”
女仆狠狠啐了他一口,然而她并不在意。
娜塔莉抱着怀里失而复的布娃娃,轻轻的许了个愿。
明天,明天妈妈就能回来了。
娜塔莉没有等到母亲,等来了一场火。
恶劣的公爵小姐点燃了杂物间,然而她一个不慎将自己也困在了火场中。
两个小女孩被烟熏得晕了过去。
娜塔莉再醒来时,旁边是忧心忡忡的女仆。
见她醒来,穿着老旧的鹰钩鼻女仆收起了担忧的面庞,“娜塔莉,你知不知道自己捅下多大的篓子,你居然为了布娃娃不被抢走,点火烧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是小……”
“嘘……”鹰钩鼻女仆捂住了她的嘴巴。
主持正义的公爵亲自来到了娜塔莉面前。
“小姑娘,你说实话,到底是我的女儿放火还是你?”公爵大人有很高的个子,阴影牢牢地裹住了娜塔莉。
鹰钩鼻女仆拼命朝她使眼色。
“是小,不,是我,是我放火烧的杂物间!”
娜塔莉大喊出来。
好委屈,娜塔莉不知道在委屈什么,她就是很想哭。
“是啊是啊,公爵大人,粗鲁的娜塔莉不懂规矩……”
鹰钩鼻女仆露出谄媚的笑,弓着身子直到公爵远去。
“好了,娜塔莉,仁慈的夫人允许你在公爵府继续工作,开心点儿。”
“是啊,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公爵大人仁慈的美名,真是名副其实呀。”
“女仆的私生女罢了,这么卑微的出身能做出点儿龌龊事也不奇怪哩。”
“是啊,她母亲死的早,希望伟大的公爵府能够教化她吧。”
“幸好公爵小姐没受伤,不然娜塔莉可完蛋了!”
熙熙攘攘的人声从大火中传来,摧枯拉朽,眼泪砸下来,从十五年前到今天,又重新流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没有放火!母亲将她教养的很好!
她一直努力的工作,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获得所有人的认可,她要证明……
“布娃娃,我想再见到妈妈……”
娜塔莉像一根燃烧的蜡烛,一边流眼泪,一边痛快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