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白雪茫茫,在偌大的四象塔中分不清方位,一身黑衣的东方确是此间唯一的指路牌,林池鱼只能放下心跟着他走。
因着还搀扶着一人,她走过去雪地留下的脚步比常人要深许多。
一直注意着林池鱼的东方确皱眉:“池鱼,让我来背故渊吧。”
他连她的身份都轻而易举地猜了出来,故渊的身份自然可以顺带猜出,林池鱼没有什么惊讶之处。
她为难其他地方:“故渊真身尚封在瀛海界下不得出,我是我同他连的有契才能触碰到他的灵体,你恐怕不行。我并不觉得辛劳,可以自己来。”
东方确执意道:“四象塔中本就供养着灵体,不论什么样的灵体在其中我们都可以触碰。你身上同样有伤,应该好好休息,请池鱼让我来吧。”
林池鱼还在抉择,故渊悠悠出声,“那便让这位后辈来吧。”
他刻意咬重“后辈”二字。
东方确无知无觉,礼貌温和地伸手接他,“故渊前辈。”
林池鱼见故渊答应也不好再言,眼神警告他不准乱搞什么小动作。
故渊轻呵一声。
他整个身躯压在东方确的肩头,压得东方确肩头一沉,脚步倏地陷进雪里。
林池鱼微微挑眉,是她力气太大了?
不过肩头没个活人,确实一身轻松。
林池鱼步履轻松地迈在雪里,没有去看,东方确脊背微微弯下,玄靴陷进雪里,往下走一步比一步陷得深。
故渊趴在他肩头,轻声道:“后辈,如果背不动不用勉强。”
东方确感觉背上重量越来越重,似背了一座山般,挑唇笑:“前辈,不勉强,能帮池鱼的忙,确都乐意去做。”
“是吗?那我真是太高兴了。”故渊轻笑,往他的左肩压去。
“前辈高兴,确也高兴。”他礼貌周全地回道,“请前辈不要乱动,靠稳确,我们能更快朝前去。”
故渊加重力度:“好啊。”
林池鱼看他们之间氛围怪和谐,也挺高兴的,悠哉跟在二人身后,时刻准备着,看二人状态不好就接手。
随风飘不定所的细雪渐渐止息,白旳透亮的天跟着黯黕下来,藏于旦昼之后的星,终于揭过那层厚纱,显现本来的形迹。
这让她们松口气,看到一些希望。
林池鱼望着寂寂的天幕,北斗恪尽职守,指示方向,星宿错落铺展,提明时节,皱了眉。
“这里的天象……”
北斗七星的星勺方位,正好舛逆颠倒。再看其他星宿的分布,更是惨不忍睹,奎宿落在角宿,斗宿替换井宿,四象周转混乱,天道法则衡决。
阴阳逆转,乾坤周旋,生与死,决堤归一。
东方确带她们所去往的“北方”,真的是地极之北吗?
她记得他们进来之时,塔外已夜深,塔内茫茫大雪一片白,而如今塔内星罗棋布,是不是因为塔外……
林池鱼纳罕道:“这里的星位缘何与外界完全颠倒?”
东方确:“如池鱼所见,四象塔内规则与塔外乾坤阴阳相斥,故而此间昼夜星象不同,天地法则逆转。”
怪不得四象塔规则在天道之外,这是塔内自成一脉。
林池鱼记在心上,却不多问,眼看着东方确的靴子越陷越深,林池鱼有些于心不忍地伸手:“东方公子还是我来吧。我执镇远有百余年,这点背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故渊顺势轻呵:“是啊,晚辈,你还是太年轻了,再拿你的剑练上百年练出个好力气。”
“池鱼你不用……”东方确声音止住。
林池鱼跟随他望向右前方。
天幕星位忽而扭曲,狂风大起,呼呼的南风刮起刺骨的寒,卷起重重雪粒,如飓风一般席卷过来。
“这是——”
她迅速祭出霜花拦在二人身前,却发觉她召不出一丝灵息,顿愕在原地,“怎么——”
下一刻,有人紧急拽住她的衣袖,她肩头忽而一重,覆下一道阴影。
“退后!”
林池鱼转头,东方确拉着她跳到她身前,迅速拔出身上的黑金玄剑。
“这是四象塔内妖灵,你们解决不了,沿着我们方才走过的路继续往前走,我来拦着它,稍后同你们汇合!”
他飞速说完,手指掠过细长的玄剑剑身,剑身亮起金光,无数咒文字符流转向外冲去。他旋剑插进雪里,霎时金光四散,扬起簌簌落雪,抵住那飓风前进的步伐。
飓风没捕到想要的猎物,哀嚎声一阵高过一阵,要将人耳膜刺穿。
林池鱼飞速响亮地应道:“保重,之后见!”
她扶着故渊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
故渊有些惊讶她的决定:“你怎么不去帮忙?”
“知可为而为,知不可为而不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林池鱼道,“我们不了解四象塔除灵的规则,去了也是帮倒忙,不如先寻到落脚处躲藏,不至于成为他的负累。”
故渊微微一笑:“你确定不是想甩掉他?”
林池鱼没否认。
她的确存了这样一份心思。东方确看起来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但是他的话也不能全信。林池鱼并不觉得云镜如此大肆地宣扬她的光伟的过去,便是全心全意站在她这边。
正是因为他太了解林池鱼,在北州子民前,将她塑造成一个过分完美的神体。她死的时候还好说,活着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凡一步行得与那传闻中完美的姿态相悖,神体生了裂痕,崇慕很容易转为憎厌。
云镜首先是白玉京的守阵仙,其次才是她落下恩情的报答者。
她拧着故渊的腕,“多嘴。”
故渊嗷嗷喊疼,嘴角却愉悦微微上挑,“我这一身伤都为你而受,你悠着点。”
林池鱼缓缓松开力度。
思及方才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事,奇怪道:“这个妖灵有些诡异,我都已经位怀丹境,缘何会感受不到妖物靠近的灵息。可是它抵达时,我竟毫无知觉。”
故渊也怪哉一声:“我也没察觉到。这四象塔内存在的生灵确实有些奇怪。而且它现身的只是一个裹挟外物的灵元,根本没有实体。”
想起它到时她连一点灵息都使不出来,林池鱼在这又试了试,依然如此,更加奇怪:“刚进四象塔也没见限制灵息使用。”
故渊试了试召灵,他却可以。
红色的灵火腾在她周身,林池鱼眉头拧得更深:“只限制我一人?”
她放弃地呼口气,兀自搀着故渊走在茫茫雪地里:“希望接下来不要遇见妖灵那样的灵元。”
不知是不是林池鱼的祈祷起了作用,她们这一路还真再没遇到方才那样的险境。
因那妖灵到来,天上星位又扭曲改变了方位,林池鱼也不知道是不是按照来时路的方向前进,一通乱走,到天将将黎明,万星褪去,竟歪打正着让她们见到一点除白以外的颜色。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处断崖,位处雪山山脉最高处,朝下瞰望,小山错落延绵,炊烟遮住群落本貌,迷迷蒙蒙,仍可见四通八达的阡陌山道。
这里时值仲春,暖风吹走冬寒,落红遍山,白雪垂枝,英纷铺了满地,到处是源源涌生的生机,好一处山野田庄,世外桃源。
故渊慨叹:“四象塔倒是奇怪,四季可以并存。”
见过方才那些事,林池鱼已经见怪不怪,扶着故渊往山下走:“先找一个落脚地,摸清四象塔的规矩再启程。”
东方确既说此内有杜徵青,林池鱼便信一定有。
她一定要找出来,只有七魄的杜徵青在其中如何存活,是像方才所见是一团无实体的灵元吗。
从山上到山下的路途实在太遥远了,林池鱼不耐,祭出霜花又试了一回,这回她的剑端竟然可以汇聚灵息。
她的疑虑更多,决心先解决眼前事,当即让霜花带着她们行至身后雪山山脉底,落在山脚下的遍野桃林中。
满地落花覆盖,已瞧不出地土之色。林池鱼踩在绵软的落花之上,四处望了望,确定这些桃粉都是真真切切根植于大地而生的真花。
她碾碎一朵,桃汁落红沾在指尖,将故渊的目光黏在其上。花泥芬芳,闻起来有些醉人。
林池鱼赞叹:“四象塔真是一个厉害的地方。”
这更让人奇怪了。
这些生灵是从何处来?她们生存延绵又是依靠何处的灵息?难道四象塔磅礴如此,能源源不断向塔内生灵提供灵息吗?
“山下好像有好多人。”断断续续的嘈杂叫喊声传来,故渊想不听见都难。
人?
又稀罕了。
四象塔内,林池鱼第一个见到的是无实体的灵元,第二个便是这被真实供养着的灵植,竟然还有“活生生的人”?
小小四象塔内乾坤竟然如此大吗?
有物有人,不就已经可以形成一个小世界。
那传闻之中可以看见死去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题很多,需要林池鱼逐个探索。
她听故渊的,扶着他往山脚簇拥的人群去,这才得知山下的喧嚣原来是因为今天赶上市集,人潮窜动,倒叫林池鱼更纳罕。
她从来没见到有这样一个地方,能够万物生灵共容。
市集游动的人群,林池鱼简略一扫,便能看的灵兽,妖兽,妖修,魔修,道修……不同种族,不同样貌,大家碰面和和乐乐,习以为常。
林池鱼以为故渊这样的多多少少在人群中会显得突兀,如今倒是她更突兀。
这其间道修还是少,像她这么好看的道修更是少。尤其她还穿着十分显眼的红裙,扶着故渊出现的那一刻,其间已经有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是友好惊艳的欣赏。
林池鱼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过分的和谐了。
甚至有人见她扶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热心上前来:“这位漂亮的姑娘可是在给道侣寻医馆治身上的伤?”
故渊歪头看她一眼,林池鱼立即应下,脸上扬起伪装的笑意:“正是,不知这位公子可愿带我们去附近的医馆?”
她暗中拧着故渊的腕,故渊没有驳她。
眼前这位牛头人身的妖修听见林池鱼那声干净的“公子”,内心一喜,根本藏不住地表露在表面上,牛鼻子吭哧吭哧冒着热气,两眼弯弯,却对林池鱼的话摇了摇头:“漂亮姑娘,你刚来定然不了解我们青鱼镇。我们青鱼镇最厉害的大夫不在医馆里,而是每日坐在街头算命那位兄妹。他们心慈好善,收留过不少过路的病员,而且都好得极快,我带你们去那里瞧瞧吧。”
“哦?”林池鱼见他言语之间的崇慕不似作假,跟上他的脚步:“有劳公子带路。”
被漂亮姑娘连唤两声公子,牛头红温,脚下步子更加雀跃,替二人请开拥堵的人群,一直往前走,脚步终于顿住,指了指前头:“呐,他们就在那,生意有点火爆。”
林池鱼跟故渊遥遥望过去。
他们先见到排得长长的队伍,而后听闻一道脆生生的童声:
“青鱼看相算命,卜测天运,看到便是赚到,不准不收一分钱,瞧一瞧看一看啊。”
“别急别急,都会排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