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大雪封山，一路车马被阻在山脚下，马儿泄了气，在原地踢踏，愁坏了领路的仙客。
空谷中传来一阵琴音，凌厉激荡，似有赶客之意。
那为首的仙客便恭敬地作了个揖，对着群山道：“小仙莽撞，误闯昆仑地界，还望玄女勿怪。只是……小仙手上这批灵珠原是要进献给天君的，如今折返绕道只怕会贻误时机。恳请玄女通融，为我等开道，今日人情，小仙来日必当偿还。”
话毕，琴声顿时更加激烈，凌冽风刀刮在了仙客脸上。
玄女的意思不言而喻。
仙客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颤声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再叨扰。”
言罢商队便原路折返，霎时风轻雪绵，琴声悠扬。
这昆仑玄女的怪脾气三界出了名，偏生实力强悍可敌战神，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群峰之上，商若素手拨弦，眉头紧蹙，琴音震动风雪压断松枝。
“阿若，你的心乱了。”商若身后的紫衣女子笑了笑，揽住她的腰。
“殷殷。”商若唤她，侧过脸。
殷殷便吻了吻她的鬓角，柔声道：“我来是与你说一件正事~”
商若转过身来面向她。
“玄女找到了，你不用再扮作她替她收拾烂摊子了。十二魔留下的魔器如今也有了方向，你猜的不错，这两件事果然相关。”
商若拧了拧眉心，嘴角抽搐：“待我见到她非得与她缠斗个三天三夜。”
“阿若~”殷殷掐着她的下颔，不满她这样在乎玄女，便嗔怪地看着她。
昆仑玄女娉兮早于三百年前失踪，这可不是小事，外界没有宣扬，天君找了商若顶上。
商若本是个游仙，这一困就是三百年，而玄女的生活也当真枯燥，不是弹琴便是观雪，整日在山巅，早晚人要癫。
幸好有殷殷陪着，偶尔还能解闷。
“你快告诉我，娉兮如今在哪？又怎么和十二魔扯上的关系？”
殷殷忍着心中醋意，将头枕在商若腿上，道：“她如今成了灵族的君后，而且，魅魔的魅珠就在她体内。”
“灵族……”商若蹙眉，“我记得现任灵君暴虐昏聩，并不受人待见，娉兮怎会……”
“谁知道呢？”殷殷无所谓道，“那死丫头清心寡欲无趣至极，或许灵君正是用魅珠控住了她呢~”
商若猝然起身，一把拉出琴中长剑，眸中杀机暗藏：“救人。”
01
灵族如今灰压压的。
商若刚到灵族地界，便被呛了好几口浓烟，她立刻觉得不对，把正要往前走的殷殷拉退百步远。
她是天君精挑细选的旅官，便是要她视察三界之内有无异象，也只有她才能感受到这些异象。
“怎么了？”殷殷也立刻反应过来，严肃问道。
“魔气太重。”商若扶着有些发昏的头，眸光锐利，看向那块界碑，“都快成下一个魔族了。”
殷殷听得心口一沉，看向灵族虚空，也不免替先灵君不值：“容昭拿毕生心血供养的灵族，就这么毁在她这个不做人的女儿手上了。”
“天君若不是看她是容昭唯一的子嗣，早来杀了。”商若握紧剑，冷声，“还掳走了娉兮，我绝不会放过她。”
二人面露不善地走进正殿。
灵君不在，倒是意料之中，来接引她们的侍女也只是又把她们带到了偏殿，继续等着。
硬生生等了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些怒了。
殷殷气得要走，便拉着商若往外跑，结果被堵在了殿门口。
“来都来了，怎么才一个时辰就坐不住了？”来人语气嚣张，声音却是冷沉的，听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乌压压进来一群人，前面两个近侍停步后便站到了一旁，随后便出来一个着玄色大氅的女君。
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发髻也挽得一丝不苟，玄羽冠更衬得气质阴冷。周身的威压就像漩涡一般让人头晕脑胀喘不过气。
最过分的是那张脸。
绝色倒是其次，最主要是竟与先灵君容昭生得极为相似，乍眼一看险些让人愣在原地，然而再多瞧几眼便又能发现完全不同。
她的眼神如同鹰隼般极富侵略性，整张脸的轮廓都更为硬朗冷酷，如此锋利的容貌，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如芒在背。
而容昭是有大爱的明君。
灵君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审视，她等商若和殷殷回过神来便冷笑：“看清了吗？”
不待他们回答，灵君便快步走到殿中羽座前，甩袖坐了上去，羽座旁边点了一炉香，那香味格外清雅，与灵君乃至整个大殿的气质都不符。
那是属于娉兮的味道。
商若转了转身，握紧手中剑，正色面向她：“贸然叨扰，还请灵君见谅。小仙今日前来，是为灵后。”
灵君抬眸打量了她几眼，拂了拂袖，语气有些不耐：“你们找孤的君后作甚？”
孤的君后。
这样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商若蹙眉，按下不快，尽量稳下语气：“昆仑乃重防边塞，不可无主。”
“让天君再找一个好了。”灵君随口道，“我看你就不错。”
殷殷闻言正要发作，立刻便被商若阻下。
灵族是仅次于天族的一脉，实力本就强悍，这个年轻灵君更不是善茬，商若能感觉到，即便她和殷殷联手，也不一定有胜算。
商若自有把握，弯唇笑道：“若小仙没有记错，娉兮与先灵君乃是知己，灵君幼时娉兮还带过灵君您呢。”
灵君这才有兴趣正视她，甚至连语气都缓了许多：“你很了解她？”
“小仙曾是她同窗。”商若答。
灵君笑了，摆了摆手：“二位请坐。”
殷殷用念力与商若交流：这死乌鸦一听你是娉兮同窗便来讨好你，定是娉兮不愿委身于她，她便想向你借力！
商若点了点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灵君望着她们二人但笑不语。
商若继续道：“若灵君真心爱慕娉兮，大可直接以灵族之名上昆仑提亲，何须偷偷带走她还隐其身份，这有些不妥吧？”
“那又如何？孤正是不想让她做玄女。”
殿内静默一瞬。
明白了，就是个强取豪夺的，不讲理。
商若换了路子：“那可否让我们见她一面？同窗数百年，许久未见，想必灵后也很想念曾经的亲友吧。”
灵君也只是笑着随意摆了摆手，旁边的侍女心领神会，便引她们去往内廷。
02
三百年而已，娉兮变了。
商若和殷殷走进她的寝宫时，娉兮刚好出来迎接，本是满脸堆笑，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笑容僵住，眸中闪过疑惑之色，认出她们后又有了淡淡的笑意。
殷殷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最开始一脸娇媚的笑容是怎么回事？那突然的转变又是怎么回事？这简直不像娉兮。
殷殷悄声道：“她被下降头了？”
商若敲了下她脑袋，摇头：“是魅珠。”
二人来到娉兮面前。
“阿若，殷殷。”娉兮淡笑地唤她们，“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殷殷急了：“你啊！你好不好啊？！”
娉兮愣了愣，随即无奈笑道：“我在这里很好。”
商若没有立即套近乎，趁着殷殷上去交涉之际，仔细探查了娉兮。
有魔气。
商若不动声色把殷殷拉回身边，眉目间染上了几分冷色。
娉兮如今周身气度大不如前，从前的她清冷遗世长身玉立，是最像仙人的仙人。而今的娉兮步态婀娜身姿窈窕，仿佛被雨露滋润过的娇花，光艳动人。
她的目光里充满柔情。
“叨扰了。”商若行礼，拉着殷殷离开。
……
“为何要走？”殷殷道。
商若叹气：“她被魅珠控制了，先想办法取出魅珠，再除掉灵君。”
“那与她好好说啊，我看她尚未失去神智，对我们也很友善……”
“可她动情了。”商若打断。
“……？”殷殷嘴角抽搐，“对那死乌鸦？”
商若也不理解，真是昏了头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断念决。
夜半时分——
娉兮戴着黑兜帽与商若密会。
“你执意如此？”娉兮叹气。
商若蹙眉：“我不与你废话，魅珠我要，你人我也会带走。我会给你洗髓，重塑仙身。至于灵君，我也会杀。你只有今夜一次选择机会，断念决就在我手里，忘不忘，全在你。”
娉兮的目光带着歉疚和温柔，轻声道：“阿若，天族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不配。如今我已无颜面对天君，我只想守着她。”
“娉兮！你……”
娉兮出声打断她：“三日后，还是在此地，我会将魅珠和我的残魂一并奉上，还要麻烦你养着它，它会还你一个娉兮。至于我……再给我留最后三日吧。”
四野寂静。
商若知道她这番话的意思，眼眶微湿，嗓音都有些颤抖，语气充满不甘与失望：“娉兮，你被她蛊惑了！”
当初那个心存三界稳重自持的娉兮死了，短短三百年而已！就三百年而已……
娉兮只是笑着。
“为了她你便要抛弃我们所有人吗？我们……我们也就算了，容昭呢？你是容昭唯一至交，她是容昭的女儿，你如今助纣为虐，对得起容昭吗？”商若神情激动。
先灵君容昭为挡魔君护三界，不惜耗尽神力还三界清明，是近千年来三界众生敬仰的对象。
那样完美的容昭，那样崩坏的女儿，那样糊涂的至交。
商若替容昭不值。
提起容昭，娉兮神色复杂起来，但更多是心痛。
“孤的君后怎么在与人私会呢？”
突兀的人声响起。商若心中大叫不好，看今夜架势，这疯子势必会为难娉兮，她立即飞身挡在娉兮面前，剑指灵君眉心。
“真是感人的同窗之情。”灵君眸色一暗，抬手便要攻向她。
“不可！”娉兮飞身过去挡住灵君。
灵君顺势将娉兮接入怀，仔细护着，玄色大氅把人遮了一大半。
她低眸定定注视着娉兮，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又恍若古水无波。
娉兮搂上她的脖颈，望着她。
二人就这样对视半刻，静得仿佛告别。
商若忽然觉得她们之间的氛围很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相爱？还是相互慰藉？
灵君侧首吻了吻怀中人的耳廓，复又垂首，鼻尖轻蹭着她的脖颈，语气里似有怨怼之意：“还要孤亲自来接你。”
娉兮脖颈轻轻扬起，任由灵君采撷。
“阿若，记得我说的，三日后。”娉兮最后望向商若，再次嘱咐了一遍，随后便被灵君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