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冲破了层层关隘、铁马长枪杀进皇城,黄袍加身、面南背北,也只是在亲政大典上遥遥望见他。
他还是那样,青衫蓝巾,一如初见。缀在人群末尾,形单影只。
明明是不甘苟狗,却被讥讽故作清高。
你一直知道他名声不好,也曾千里鸿雁传书,薄薄信纸里却从来没有抱怨之词。
你们都知道,这天底下,龙庭今日你坐明日他坐,换得了君王换得了臣,坊间谣言却不会随人心意改变。
人人都说他命好,风尘仆仆进京赶考,凑了个花朝节,撞上了官家公子小姐出游赏花,青衫蓝巾,温文尔雅,一眼就被未来的皇后娘娘相中,举荐进宫,免试入了太医院。
就连这身行头都是旧皇亲允,那时说什么爱卿亭亭净植,朕看见了赏心悦目,万万莫穿官袍,让仙人之躯,沾了凡间浊尘。
“小医仙”的名声也是这么传出来的。
可能他真有什么仙气,诱得两代帝王都任人着装,像是装点皇宫的珍品,与珊瑚凤尾一道放置宫中。宫里的娘娘若是遇到生产,也定会派了贴身伺候的奴婢,端着知味观的糕点盒子,请“小医仙”到场。请到人之后,也不说什么求人接生,把人安排在庭院里坐着靠着躺着就行。
也有人说,他入了皇宫,可不是把脉问诊,当年看上他想请人入宫的,不是未来的小皇后娘娘,是上面那位动了心思,搞来伺候。至于怎么个伺候法,就无人可知,任凭口说了。
几度春秋,京城没人说他医术高超,净是些诋毁他妖术媚主的。
医仙医仙,没了医,仙也传成妖了。
你为他愤愤不平,奈何心急地远,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封不住闲人的嘴。
他写信来,汇报京中动态,末了附一句,“一切安好,杪秋无妨。”
就像当年大雨,他染上风寒,发着高烧,四肢乏力,头脑昏沉,却还是奔波于药庐坊间,像是没有感知力的木偶人。他回答师傅,说的也是“无妨”。
你那时候惊讶他的坚忍,可后面却发现,这个人不是不会委屈,是再怎么委屈也只是红着眼睛躲到角落,不让一滴眼泪流出。
你怎么不会为他心疼?
终于,你也是金戈铁马,杀回皇城。
一朝风起云涌,改朝换代。
那生杀之位,你也是够到了。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你望去的每一眼都诉说着思念,但时间筑起的高墙似乎将他隔绝世外。记忆里含笑的眼被十多年的京城风霜浸染得冰冷。
你想将他拥入怀中,用唇舌融化他眼里的寒霜,用衣袍为他挡去旁人眼光。
但这是越界。
你们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你是刚刚浴血登基的皇,他是前朝忠心耿耿的臣。
就这么简单。
何况他也只是当你旧友,十多年过去,天意难测,音讯断了大半,你们之间还剩下多少感情都不好说。
况且,横亘你们之间的不止时间。
他在江南深山,采药行医,围炉煮茶,是你把他带出了水乡。
更是你说,“杪秋,帮我,进宫吧。”
你却对他有了这种心思。
怀着这种不可告人的想法,你渴望他,也畏惧他。
你迫不及待想要靠近他,重重叠叠的官员都是你的障碍,也是你的援手。
他们或无意或有意,隔开了你们。也掩盖了你浓烈的思恋。
繁文缛节你是从来不在乎的,流言蜚语也对你造不成伤害。
你当然可以一句口谕,唤他近身,没人拦得了你。甚至好事者指不定将人梳洗打扮,交代明白,像端一盘佳肴一般,送入你寝宫。
然后你就可以唇齿交融,情情切切,实践你魂牵梦萦之事。
没人会怪罪你,没人敢反抗你,你的每一个想法都是一道指令。指令一出,就有人赴汤蹈火,浑水摸鱼。
兵马粮草,官收民营,哪一件事不够重要?哪一件事有他重要?
你心底的排位无人知晓。
行随心动,你是没有关系,但他就不同了。
一朝皇帝一班臣。就算是个太医,也已经是三朝的太医。况且他名声本就不好,这么一弄,谣言诋毁只会愈演愈烈。
你舍不得看到,那么好一个江南佳人,被传的污秽不堪。
他值得最好的。
所以,不会是现在。
心怀鬼胎者,太多了。
你要坐稳这天地之主位,再把人揽回身边。
让无人可说,无人敢说,让史书都只会歌功颂德,称赞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