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生是一个剑修,一个破产的剑修。
本来叶寒生过得虽然清贫,却也算怡然自得。
故事要从他看上一柄剑说起。
这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剑,而是一把绝世神兵。
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绝世神兵的武器也只有三把——去云剑,拂石秋霜琴,以及让叶寒生破产的吟悲剑。
神兵本不会轻易现世,三把神兵只有去云剑所在是明确在宴灵君手中,其余皆不知去向。
可偏偏在叶寒生修炼出现瓶颈时,吟悲剑被朗月阁以高价挂了出来。
世间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人何其多,可惜叶寒生不是其中之一,但叶寒生却是世上最想得到这把剑的人。
叶寒生把身上的零碎都拿去卖了,只换来了几锭银钱。
他望着手里的碎银发愁。
他这些年沉浸于修炼,既无家当,也无朋友,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人……
叶寒生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吧。
叶寒生赶到灵雾山的时候白日隐正在喂鸟。
那鸟壮硕得有两层楼高,脖子粗得如同百年巨树,被白日隐喂得十分敦实,半条腿陷进毛茸茸的羽毛中,丝毫没有神兽的仙气。
见到叶寒生,巨鸟颤了颤,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吓着她了。”白日隐拍掉手上鸟食碎屑,头也没回。
叶寒生见怪不怪,号称“神算子”的白日隐怎么可能算不到他今日会来呢?
“白日隐,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叶寒生喜欢直来直去。
白日隐拍拍巨鸟的屁股:“去吧,元元。”转身朝叶寒生走去。
“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来,吟悲现世,你肯定坐不住了,可惜朗月阁要价太高,你一贫如洗,只能来找我求救。”
一点不差,换做其他人听了可能有点伤自尊,但直白的话对叶寒生来说刚刚好。
“你会帮我吗?”
白日隐笑了,他一笑,山间呼应似的吹来一阵凉风,将他的白色长袍吹起,长跑下衣袂亦随风而动,飘然如谪仙。
世人皆知神算子料事如神,在普罗大众的心中是一副长须白发的老者形象,却不知白日隐本人是实打实的美男子。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叶寒生随白日隐至他的住处,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院,院门口梳着童子髻少年正在清扫院中落叶。
两人坐下,少年端来茶具,替二人倒茶,叶寒生颔首道谢。
“现在可以说了吗?”
白日隐抿了口茶,不急不缓道:“我帮不了你。”
叶寒生闻言提剑便要走。
白日隐放下茶杯,皱眉道:“莫急,先听我说完。”
叶寒生放下剑坐下,直直看着白日隐。
白日隐知道故弄玄虚在叶寒生身上半点也行不通。
“朗月阁要价高,看上去不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你来说,却也不算坏事。”
叶寒生不理解:“为何?”
“它好就好在要价太高了,你想,倘若朗月阁要价低个三四成,虽也是天价,但是能迅速凑齐这些钱财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然有人愿意散尽家财取得至宝,哪里还轮得到你?但是以朗月阁现在的要价,就算是几家皇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国力,敢不敢赌一把。”
“可是连这些人都凑不齐,你又不肯借钱,我又如何能凑得齐?”
白日隐哼笑:“我借你也不过九牛一毛,剩下的你又去哪里找补?”
白日隐说得一点没错,但是叶寒生既然想要这把剑,那不论多难他都不会放弃。
“我去借。”
白日隐笑得更冷了:“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愿意借这么一大笔钱给你?就算有人愿意借,你敢接受吗?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借此抽干你的血肉?”
“便是如此,我也只能去借。”
白日隐片刻无言,低声道:“冥顽不灵!”
叶寒生被骂也不生气,况且白日隐骂人一直挺准的。
“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朗月阁敢把吟悲剑挂出来卖?这可是当世神兵。”
叶寒生:“因为蕴真仙君?”
白日隐满意点头,叶寒生虽然固执,其实通透,只是平日不会多想。
“有一个大乘期的仙君坐镇,朗月阁才敢公然将神兵挂卖,否则,朗月阁大概会顷刻间不复存在。”
“我打不过蕴真仙君。”叶寒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倘若他有吟悲剑,或许还有一成胜率。
白日隐嘴角抽搐:“难不成你真的想过去对一对蕴真?真是活腻了。”
“所以我只能筹钱。”
“照你这个筹法,这辈子都凑不齐的。”白日隐见叶寒生又要走,话赶话道:“你只有一条出路。”
叶寒生第三次坐下:“什么出路?”
“去找一个人。”
“谁?”
“萧云起。”
“谁??”
“燕国的皇帝。”
叶寒生提剑跨步就走,白日隐疾呼:“等等,去哪?”
“燕国。”
叶寒生撂下这两个字便没了踪影,留下白日隐站在原地,气的舔后槽牙。
“阿洛,让元元送信到燕国帝京。”
梳着童子髻的少年乖巧低头称是。
叶寒生刚抵达燕国帝京新都,便有人在城门口等候。
“阁下可是叶仙尊?”
叶寒生持剑拱手:“叶寒生。”
那人忙道不敢接叶寒生的礼,弓身请道:“仙尊请随我来,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你家主人?”
那人虽然看上去谨小慎微,但言辞行动却并没有多少怯意。
“便是仙尊想见的人。”
叶寒生一琢磨,想来是白日隐提前递了消息,便跟着去了。
叶寒生这才发现此人也是名修士,隐藏的及好,竟连他都没能立刻看出来。
不消片刻,两人停在一座宫殿门前,那人弓身道:“请容小人先进去通报一声。”
叶寒生没有异议,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通报的速度很快,叶寒生在此人的带领下进入宫殿内,层层纱帐中有一模糊的身影坐在帐后。
这几片纱帐对于叶寒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阻碍,以他的修为,若想看,早就将整个新都摸得一清二楚。
萧云起搁下手中毛笔,穿过重重纱帐,站到叶寒生面前。
修行者随着道行增长,容貌也会随之变化,哪一个放到现世都是惊为天人得长相,故而修行者基本上都不在乎样貌。
但是萧云起揭开纱帘的一瞬间,还是给叶寒生带来了冲击。
修道者们大多美则美已,很少有这样充满活人气的美。
萧云起身上没有半点修为,他身上满是那种属于凡人的鲜活的气息。
“叶仙尊,请坐。”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听上去是劳累过度所致,却给他带来别样的气质。
叶寒生多数时间都在山上修炼,见人极少,何况是萧云起这样的人,他的眼神片刻也没从萧云起身上离开,换做旁人或许会尴尬,但是萧云起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叶仙尊,朕就不绕弯子了,仙尊想要吟悲,但是凭燕国的国力,想要立刻拿下也绝非易事。”
叶寒生沉默着,他素来不擅长言辞谈判,只待年轻的皇帝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复。
“虽非易事,但是只要朕愿意,便可将宝剑献与仙尊。”萧云起全然不畏惧叶寒生冷彻的目光,会以坚定的眼神。
“你想要什么?”
萧云起身体后倾几分:“我要你保护我。”
“好。”
叶寒生答得太快,让萧云起愣了一瞬。
“我还没说完。”
“只要不损害我行之道,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萧云起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面容冷峻,神情毅然,使人信服。他站了起来,左右踱步,又坐了回去。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寸步不离地保护我,直到我死。”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寿命撑死不过百年,花上几十年保护一个人换来一把绝世神兵,这笔买卖划算过头了。
但是要是因此多想多疑,那叶寒生也就不是叶寒生了。
“没问题。”叶寒生的语气依旧笃定,没有太多情绪。
萧云起神色舒展,起身拂袖:“好!三日之内,吟悲剑必到仙尊手中!”
叶寒生亦缓缓起身,对萧云起抱拳。
望着萧云起的背影,叶寒生第一次看到了属于人皇的帝王威严。
这之后叶寒生果然寸步不离地跟着萧云起,皇宫里猛然多了一个气场如此骇人的修士,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太监,一时都不能习惯。
反倒是被日夜跟随的萧云起看上去云淡风轻,不甚在意。
但也只是看起来。
萧云起睁开眼睛,转头看到床幔外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他披上外袍,到那人面前。
“朕请仙尊寸步不离保护,仙尊果然守信。”
叶寒生抱着剑,等萧云起说完才睁开眼睛。
对于他来说,闭上眼睛能屏蔽干扰,方能更清楚地监控整个皇城的情况。
“皇城中果然有危险吗?”萧云起好奇道,虽说他登基后虎狼环伺,但那些人实在不足为惧,何以让叶寒生这样兢兢业业地跟着?
“皇城中并无危险。”
“那仙尊何必寸步不离?”
叶寒生奇怪:“这是你给的条件。”
萧云起扶额叹息,他算是明白了叶寒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懂了为何白日隐的信里隐隐藏着威胁。这样的人,倘若没有如今强大的修为傍身,恐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寸步不离这个条件去掉,你只需要保护好我的安全便可。”
“好。”叶寒生答得干脆果断。
这夜之后,叶寒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萧云起不是没有起过怀疑,但是吟悲还没交给他,倒也不怕他跑了。
话虽如此……
萧云起摩挲手中莹润的白棋,思绪早已不在棋盘上,坐在对面的首辅不时轻抚自己花白的长髯,瞧不出半分心急。
修长的手指微曲,指尖的棋子沿着指缝滑入掌心。
“叶仙尊。”
话音刚落,一片落叶飘摇落地,萧云起听见了落叶的声音,却没有听见人的身音。首辅抚须的手挺住,目光定在萧云起的身后。
“依叶仙尊看,这步棋应该下在哪?”
“我不懂下棋。”
萧云起自然知道他不懂棋,也知道他更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在叶寒生还没到新都时,萧云起便派人将叶寒生调查了个仔细,只不过此人生平简单到三两句话便能概括,实在没甚么内容。
年幼父母双亡,偶得修炼秘籍,在山中潜心修炼至今,唯一称得上有关系的只有白日隐。
好似这人几百年间只有剑与修行,简单到令人发指。
虽说修道者皆与尘世牵连不深,但修仙界又何尝不是一个小人间?经历能如此干净的修士也再难找到第二个。
萧云起习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碰上这么一个干净的实心眼子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如今把叶寒生叫出来,一是确认他是否真守在自己身边,二是拿他来威吓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能定下心来追随他,其他人纵有反意,也难成气候。
叶寒生自然永远不会想要这一句问棋,竟要这年轻的皇帝思虑这样多。
第三日,吟悲剑如期而至。
这几日朝中上下反对声接连不断,皆被萧云起强压下去,将宝剑交到叶寒生手上的那一瞬,他心中闪过一丝的犹疑。
他最清楚群臣们的劝谏说的一点不错,掏空国库去赌叶寒生一诺未免太过冒险,太不划算。
可是他却不得不冒这个险。
南赵有瑶阿学宫,修道人才辈出,东离国有海雾洲,虽说名声不好,实力却无人敢置喙,唯有大燕,于修道一事上青黄不接,只要南赵和东离国起杀心,大燕毫无招架之力。
大燕亟需一个能镇得住场的修士,一个让人忌惮的修士。
可一个修为高深的修士需要数百上千年,大燕立国也不过百余年,若非觊觎大燕国体,何处能寻得到原意护住大燕之人呢?
这样一个根基尚浅的国家,稍不注意便会被蚕食殆尽,萧云起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必须要赌这一把,赌叶寒生拿到吟悲剑后有与化神期修士一较高下的实力,也要赌叶寒生一定会信守承诺。
而前一个,在叶寒生握住吟悲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一剑凌风,天地同泣。
叶寒生于剑道上的造诣,便是毫无修为的萧云起也能窥见一二。
叶寒生拔剑的一瞬,便感受到困扰自己已久的瓶颈终于有松动的迹象,此番费尽心思入红尘,果然没有做错。
萧云起第一次在叶寒生冷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了欣喜的表情,他心跳很快,倘若叶寒生不守诺言,他所作的一切终将成空。
可是,只是因为忐忑吗?似乎不尽然,他的心跳似乎还因另一种难以察觉的情愫狂跳,机敏如萧云起,一时也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