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把商品卖出去。”
穿着“梦魇”百货商场字样员工服的中年男人盯着我，许是不满我的反应，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才转头扫视其他人。
我顺着他的动作打量起周围，周围站了一排服装各异，但长得同样好看的人。
左手边的青年察觉到我的视线，朝我笑了笑。
这里是商场的员工休息处，冷白的灯光打下来，青年带笑的脸精致得犹如假人。
下一秒。
青年说：“你是新来的，对这里还不熟吧。我带你去专柜。”
我这才想起，我应聘了这家商场的推销员，今天是入职的日子。
青年走在前，商场还没到营业时间，四周静悄悄的，连两人的脚步声发出的声响也极其细微。
和预想的有点差别，这条通往专柜的走廊意外的长。
我走快半步，到青年身侧：“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很随意的一问，我这样想。
“……没多久，也就比你早来几天。”
我很惊讶，追问道：“可是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
“也就对这条路熟悉一点，”像是预料到我接下来会问什么，青年继续说，“你看工牌，我们负责同一个区域。”
原来如此。
我没再问话，而是东拉西扯说了些恭维的话。快要分开的时候，我才再次开口询问：“商场里推销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商场给我一种近乎恐慌的陌生。
“……没有，只要能卖出去就行。”说完，青年抿了抿唇，额上垂落的黑色碎发在眉眼处形成一小片阴影，他看上去落寞得让人心碎。
我识趣地闭嘴。
这家商场的生意很差吗？不应该啊。
如果生意差的话，头一个要做的就是降本增效，把员工开了，让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再招点便宜的实习生进来，告诉他你不干有得是人干。
而和我同批员工不仅数量多，而且全是正式员工。
等待营业的时间，我看了看商场大门，又看向走过的路，有片刻的愣怔。
奇怪，我早上是怎么从商场大门走到员工休息处的？
“梦魇”百货商场大楼屏幕上的时间走到整点，炫丽的画面铺满屏幕，商场内响起轻柔舒缓的旋律。
很快被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打乱。
好多人啊！
我站直了，面带微笑地看着客人来来往往。
来来往往。
……怎么没一个停下脚步。
我朝边上挂着的镜子瞥去，镜子里眸若桃花，唇如丹朱的美人也朝我看了过来。
我长相也不输同事们。我根本不担心推销，毕竟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有这张脸就不愁推销不出去。
我沉住气，耐心地笑。
笑，笑，笑。
脸都笑僵了。
不行，我得主动出击。
我揉了揉僵硬的脸，抬手拦住年轻女孩：“美女，你看看。”
年轻女孩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走得毫不犹豫。
我尬笑着，开始寻找下一位客人。拦住一个又一个，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我连完整说出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轻轻叹了口气。
低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在看我。
我歪了歪头，她也跟着歪了歪头。
我拿出一个蝴蝶结发夹，笑得温柔：“小朋友，要不要试试这个发夹啊？”我们推销员没有心，抱歉了小朋友。
“丽丽，”短发女人走了过来。她不带感情地看了我一眼，拉着小女孩的手，“回家了。”
我遗憾地收回发夹。
更遗憾的是，接下来我没能再遇见一个有掏钱意向的客人。
午休时分。
我和青年汇合，一起朝员工休息处走去。
路上碰见了其他同事，她们沉着脸，我没打招呼，心里放松不少。看来不是我一个人上午毫无收获。
“我们都去员工休息处吗？”我问。
说实话这里的员工休息处算不上小，但要容纳这么多人午休就有点困难了。更别说，很多人还有午睡的习惯。几个人往下一躺，再大的地方也逼仄起来。
“……嗯？”青年回过神，小声道，“这个啊，有专门的宿舍。不用担心。”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
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还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
我猜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白得像纸。
我安慰道：“没事的，上午人少。等下午大家下班，客人多了，不愁卖不出去。”虽然话出自我口，我心里明白这句话只能听听。
就算是上午，这家商场的客流量也多得吓人。不买肯定是商品不够吸引人。
其实卖不出去也没什么，毕竟我们是拿死工资的又没提成拿。卖得好和不好都是那点钱，何必呢。
“是这样吗？”青年看着我，眼里泛起一点微芒。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喃喃道：“对，对。下午人多了，人多，就能卖出了。”
他露出苍白的笑容，我没来由得感到怪异。
青年脚步轻快了许多：“跟我来，宿舍就在这边。”
我跟着他，靴子踩在地面还如在走廊那时一样只有细微的声响，踩一步，天花板矮一寸。
我抬起头，白色天花板上嵌着的白色灯条冷冷地照下来。
错觉？
到了宿舍，我朝青年道谢。开门一看，居然还是单人间，真不错。
美美睡了一觉。
我边打哈欠，边打起精神。
虽然不打算当优秀员工，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就算是摸鱼也让人良心不安。
定个小目标，至少卖出去一件。
我心情颇好，朝走来的青年挥了挥手。
青年恍惚了片刻，才抬起手回应我。
他精神状态似乎更加糟糕了。
我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青年摇了一下头，又点了点头。
看来是有事。
接下来的时间，我不由分出心思在他身上，可能是这个原因，我一件商品也没卖出去。
白色的灯一盏盏灭了，没有光，白色的天花板比黑夜还要漆黑。回去的走廊里亮着灯，灯光被衬出一片死白。
我和青年照旧走回去，像两个没有声息的幽魂，带起的脚步声极细微、绵长。
早上见过的中年男人守在路上，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
我目不斜视。
“站住，你可以过去。他不行。”
中年男人抬手拦住了青年。
不是，为什么？还搞职场霸凌。
我正要上去理论，青年朝我摇了摇头。
行吧。
我道：“那我给你拿一床被子过来。”
“多谢，”青年笑了笑，垂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这里被欺负过多少次。
这家商场的风气不行，换一家上班算了。
以我的工作经历，再找一个……我的工作经历、我之前的工作是什么？
-
新的一天。
“你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把商品卖出去。”
又是这句话。
我恍惚了一下。
我向左看去，青年还在我身侧。
“等下。”
我伸手在他肩上扫了一下，指腹蒙上一层深灰的尘土，“你肩上有灰尘。”
说完，我就愣住了。
再次抬眼看去，青年面容精致，衣着得体整洁。
“怎么了？”他疑惑道。
“……没什么，去上班吧。”
青年勉强地点了点头，回到了昨天紧张的模样。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抚他：“今天一定能把东西卖出去。”
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我今天花了更多时间在推销上。偶尔观察青年的情况，我好歹还能拦住几个客人，他那里无人问津。
客人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我心思一动，在一位认真观察货架上商品的客人面前，抬手晃了晃。
客人眨了下眼，视线依旧集中在货架上。
我又晃了晃。
客人没有反应。
我凑近客人，在她耳边喊：“美女？小姐姐，着火了，救命啊。”
她毫无反应。
我转过头，和看过来的青年遥遥对望。
心里升起巨大的荒谬感，客人看不见我们，那还怎么推销。
以及……客人为什么看不见我们？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身上的衣服，还有双脚。
一切都真实存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