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你做过清醒梦吗?”
桑博坐在咖啡馆的角落,托着腮往窗外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一杯康宝蓝,冰的鲜奶油加热的意式浓缩,还添了不少糖。
杰帕德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批阅银鬃铁卫的年终报告。手边是一杯冰美式,九块冰,不加奶,不加糖。
闻言,杰帕德停下噼里啪啦打字的手,抬头看他:“你是指......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
“是喔。”桑博用小汤匙舀了一勺奶油送入口中,甜腻中混了一丝铁锈味。“比如现在——我们可能就在做梦,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杰帕德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冰块碰撞杯壁发出“喀嚓”声。
“噢——长官,”桑博耸耸肩,回过头朝杰帕德笑笑。“这是我从小练就的本领——在梦里找出不对劲的地方,好让自己明白这不是现实。”
“嗯......为什么?”
“这样会让自己好受点吧。”桑博习以为常地说,“我老是梦到我的过去。如果知道这只是梦而已,就更容易熬过去了。或者,干脆点,直接把自己叫醒。”
“不过呢,我也只是这么说说罢了。这清醒梦嘛......做着做着就忘了,指望自己唤醒自己还不如指望闹钟。理论和实践总是有差距的,是吧?哈哈。”
桑博推给杰帕德一碟舒芙蕾——还冒着热气。
“好吃吗?”他问。
杰帕德挖了一勺品尝,点点头。
桑博微笑:“那我找机会把做法记下来,这样回去也能做给你吃。”
“谢谢你......不过,如果这是你的过去的话......”杰帕德歪了歪头,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桑博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对啊......”他喃喃道,“为什么呢?”
周围的环境突然塌缩,变成了黑洞一般的漩涡。沙发和吊灯,吧台和门窗,都瞬间拉扯压缩,旋转着被吸入,归于湮灭。
桑博急忙扑过去,想要拉住杰帕德。
然而他的指尖刚一碰上,杰帕德就消散了。像燃尽的灰,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杰......”一种恐惧瞬间扼住了桑博的喉咙,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梦。
他听见有人说。
对,这是梦。
周围的环境稳定了下来。桑博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聆听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声音,寻找杰帕德的踪迹。
有水滴落的声音。
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推开了门——爆炸一般的骤然明亮让他眯了眯眼。
火红的身影一跳一跳,挡住了她身后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那躯体有一头鲜红的金发。
那躯体挣扎着,不断往下滴着红色的浓稠液体,在纯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汇聚成了一个血色湖泊。
火红的身影停下了。
火红的身影转过身,露出了手上攥着的一把锋利的、寒冷的、尖锐的刀。刀片在一千瓦的白炽灯照映下反射出耀眼的银光。
火红的身影渐渐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手里的刀向那具躯体移动——
“停下——!!!”桑博嘶吼,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了赫赫声。他想扑上前,但却像是被重重荆棘缠绕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没有停下。刀片划烂了那副身体。里面的东西终于没了支撑,漏了一地。
桑博再也忍不了了,崩溃地大声尖叫,叫声在纯白空间里回荡。
那具破碎的身体却突然蠕动起来,被割开的喉咙颤抖着,声带振动,喷出血沫:
“桑博,别怕......这是梦。”
对哦,这是梦。
那团火红身影瞬间燃烧了起来。火焰蔓延到桑博身上,点着了那些困住他的荆棘。
脱身的瞬间,他扑向那具烈火中焚烧的身体——
火焰吞噬了整个空间。
桑博从火焰中爬出来,发现自己只是爬出了一个壁炉。
他面前有一双双晃动的腿、一双双移动的脚。西裤配皮鞋,丝袜配长靴,影影绰绰,纷纷杂杂。
他抬头,所有的身影都停了下来。
这些东西都没有脸。他们都戴着面具。
他们都在笑。
“笑啊!”那些影子涌了过来,推搡着他,踩他的手,踹他的膝盖,“你怎么不笑啊?”
桑博哆嗦着爬到了沙发后面,却发现这里早就被人抢先了——一个金发的小男孩,蜷缩成一团。他穿着的精致的布雷泽此时皱巴巴的,全是脏兮兮的鞋印。
那孩子见到桑博好像见到了救世主,伸出小手拽着他的衣袖,蓝色的大眼睛再也噙不住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桑博心疼地把那孩子抱了起来,把他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别看......这不是你的故事。”
只是下一秒就从天而降无数双手,把那孩子从他怀中抢走。
他们不顾那孩子的挣扎,钳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扣上了一个金属面具——他知道那面具。那面具内侧长满带着弯钩的倒刺,只要贴上就会深深扎进皮肤,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血珠滴落。如果硬要扯下,就会连带着撕下整张面皮——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就是知道。
“不,不要......”桑博发出的声音黏糊而朦胧,像掉进了胶水灌注的深井,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放开他......你们......疯子......”
那孩子无助乱蹬的腿慢慢停下了。蓝得发紫的眼睛变成空洞的灰白,像泡过次氯酸钠水溶液。
那孩子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看向这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笑容。微笑愈发扩大,隐含着泪水,像是在哭泣。耷拉的眉毛明明是哭泣,却像是在笑。眼睛又笑了起来,从一条缝变成了一个圆,有点像在笑。那是一个笑容,变成了哭泣,泪水溅了出来,其实是一个笑容。微笑其实不是哭泣,那就是一个笑容。笑容里面全是泪水,淌进了银白的虹膜,映照出泪水的微笑。那个笑容毕竟是一个哭泣,所以其实还是有点像在笑。金属的面具已经有点发笑了,泪水熔化了金属变成了岩浆,烫得满脸的血都变成了笑容。血红的眼泪划过面庞,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笑容。那是一个笑容,不是一个哭泣。那是一個笑溶,不是一個?泣。那是一介笶宂,也是一介?涙。那不是一張咲顏,是一雙泣目。咲穴住了笶谷,喪淚住了猒沝。竹夭宀谷变成了口犬氵立。笑容,笑容,哭泣,笑笑,,,,笑,哭哭,哭,笑笑笑,哭哭哭,笑哭笑笑笑,,,,哭笑笑哭哭,,,,笑笑哭哭又笑了又哭哭笑笑,笑不是哭,,,,,,,,,哭笑之后又哭哭笑哭哭哭哭笑笑,,,,,,血,,,,,,,哭哭笑哭哭又笑不是哭笑,血血血血血血血笑笑笑笑哭哭哭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啊——!!!!”桑博惊声尖叫,死命捂住自己眼睛,然而那恐怖的深红还是追了上来,想要把他拖进深渊,他拼命逃跑,逃跑,逃跑,逃跑,逃跑,逃跑,后面的深红仍在追赶,追赶,追赶,追赶,他觉得他跑得已经很快了,然而那群黑影仍在追着他,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了戴着面具的小男孩,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他笑得是那么天真,他的声音是那么诚恳:
“桑博......不要害怕,他们改变不了我的。”
“而且,这是梦。”
桑博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太好了。
他惊魂未定地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掌心的湿滑让他感到不适。房间静得可怕,黑漆漆一片,暗处好似仍有无数模糊的轮廓在蠕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桑博赶快侧头去看杰帕德,见他安静地、完好地躺在他身边,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仍在熟睡,似乎没有被他的动作吵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桑博重新躺下,悄悄地向杰帕德挪动,想像以前一样,趁杰帕德熟睡的时候讨个吻。
他悄悄地对着杰帕德的脸蛋亲了一口——结果,吻到了一个冰凉的、坚硬的东西——是那个金属面具。
面具上的笑容那么无辜。
桑博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后颈炸开的凉意冻结了他的脊椎。
他的尖叫在他的喉管里淹没了,他拼命地后退,跌下了床。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爬到墙边,拼命地扒拉着窗户。不,不......这不是杰帕德,他要逃出去,他要逃出去......
“桑博......桑博......”
他听到有人在窗外叫他。好像从很遥远的星系传来,又像是贴在窗户上。很朦胧,很模糊。
“&*##HMO*$LMO@@#//9W!!!”
桑博绝望地向那人呼救,拍着窗户想让那人救他出去,说出的话却变成了一串乱码。
“桑博......醒醒......快醒醒......”
“你只是在做噩梦......快醒醒!”
是杰帕德。
杰帕德在叫他。他必须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