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气温依旧炎热难耐，主席台前的横幅被风吹得鼓起，红布上白色的印刷字——“柳城一中第47届秋季运动会”亮得刺眼。
操场旁的百年银杏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大片树荫，树底并排放着几张旧课桌作为检录处。
作为志愿者的纪知礼心不在焉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给运动员递笔让他们在检录册上签名。
身旁的女生的工作态度与他相反，印着志愿者logo的棒球帽被反扣在头上，清脆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操场：“请参加高二男子3000m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树下很快聚满了人，纪知礼只管低头往前递黑笔，不停重复着：“在最后一栏签下字。”
“同学，能帮忙签一下吗？”
闻言，纪知礼抬头，只见面前的人右手缠着绷带，他愣了愣：“……好。”
“谢谢，我叫秦仰。”
“嗯，秦……氧。”
秦仰歪头看着他笔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接着看向摊在一旁的笔记本——“氧化还原反应的实质是电子的得失或……”
他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出声提醒：“你写错了，是信仰的仰。”
纪知礼笔尖顿住，然后在错字上划了两下，改正……他小声道了歉，循着秦仰的目光看向手边的化学笔记，尴尬得生出要钻到桌底的想法。
丢人……
没等他作出下一步反应，笔误受害者已经往操场走去，扔下一句：“认真点啊，小红帽。”手臂上一小截绷带悬在半空，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纪知礼有点恼火地扯下帽子，拿在手里扇风，试图让脸颊的温度降下去。
他开始后悔没待在自己班级场地背书来当志愿者。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纪知礼都在为这件事尴尬纠结，致使那一页笔记格外难入脑。
“来个男同学，把这些水搬到终点去，离跑道远点啊，比赛已经开始了。”不远处传来丁主任的声音。
纪知礼看看四周，整片树荫里男生寥寥无几，大多也是装作没听见。他扯扯准备起身的女同学的衣角，站起来：“我去就好了。”
这笔记是看不进去了，不如多干点活转移注意力。他捧起一箱矿泉水，慢慢悠悠地往操场走。
田径场上战况激烈，耳边充斥着风声和呐喊。
“秦仰——加油——”
纪知礼一个激灵，差点连人带箱来个平地摔。这个名字快成他的敏感词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勾起的唇角和缠着绷带的手。
受伤了还要比赛吗，出事怎么办，看起来伤势还不轻……
嘀咕了一路，刚走到终点准备把水放下，纪知礼余光瞥见冲线带掉落在跑道上，他下意识把这归咎于自己——
我怎么把冲线带弄掉了，明明离得也不近吧，第一名还没过终点呢，他会怪我吧…老师也会说我的……还有其他同学…完了…早知道就不来当志愿者了……
短短几秒，他已经在心里把自己的下场模拟了个遍。直到听到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水，能给我一瓶吗？”
是被他写错名字的那个人。
纪知礼从箱子里拎出一瓶水，转身看见秦仰正用手背蹭额头的汗，额头的头发被撩上去，几缕被汗浸湿的碎发垂下来。
定定看了会，纪知礼问：“我有纸巾，你要吗？”
“是你啊小红帽。我要，谢谢，汗快流进眼睛里了。”
他把水塞到秦仰手里，不满地低声说道：“别叫我小红帽。”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过去。
见对方不接，他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曲解了他话的意思，一边问：“不是要纸吗？”
秦仰低头看着负伤的右手和拿水的左手，又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纪知礼将那理解为——你个傻子。
他有些慌乱地抬手准备帮他擦汗，总觉得怪怪的，想着也可以把水先拿回来再让他自己擦，但又好像有点多余……于是拿着纸巾的手举在空中，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秦仰笑起来，替他选择了后者：“我自己擦吧，水你先拿着。”
“……哦”
“秦仰，11分41。”
纪知礼顿悟了，秦仰是第一名，冲线带是秦仰弄掉的，不是他。这让他感到舒畅不少。
秦仰擦完汗把纸扔进垃圾桶，问他：“第一名，厉害吗？”
纪知礼回答：“厉害。”是发自内心的，他盘算过，这种长跑比赛他来估计得走走停停个半个小时才能摸到终点，他也没有站到起点的勇气。
“必须厉害呀。”得到满意的答案，秦仰很高兴，“你陪我走走呗，我现在还不能坐下。”
纪知礼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但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还是应了好。
他们从操场走到水泥地上，纪知礼想起手里的水，拧开盖给他：“你的水。”
“还帮我拧开了，谢谢你。”秦仰接过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不用谢。”他开始努力寻找话题，“你这手，跑3000m真的没关系吗？”
“没办法，我们班除了我没人能上了，一个两个都弱不禁风的。”秦仰扭头朝他笑了下，“这不还是拿了第一吗？”
纪知礼摸摸鼻子：“那倒是……”
“你担心我吗，放心吧，都快好了。而且我从二楼摔下来也只折了只手，命硬的很。”他说着，企图把右手抬起来向纪知礼证明手的痊愈程度，被制止了。
从二楼摔下来……纪知礼上个月就听说有人为了抢饭直接从二楼跳下去，骨折了，大概就是面前这位了吧。
见他对自己的手并不感兴趣，他问起别的来：“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纪知礼，二班。”说完他又补充道，“高二的。”
秦仰点点头，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鼓起来，很快又复原。他问：“哪个li，锂电池的锂？”
“……不是。”
这人怎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