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原见月接过她手里的西瓜,随手搁在门边架子上,领着容葭往内走,“我们家除了莫清,没有旁的下人,但地方也小,用不着什么人手。”
在容葭的认知里,像原听寰这个年纪的人纵使娶妻,也是和长辈同住老宅居多,就算像她这样失了考妣,至少有个哥哥掌家。而原听寰却只带一个妹妹一个下人,跑到陌生的镇子居住,着实奇怪。
容葭稍加打量,看出这小院比容家更小,建筑不算新,显然是从别人手中接过来的二手房。对着门是堂屋,旁边有两间耳房,两侧分布着小小的厢房与杂物房。
其中一间门外摆着一口瓷缸,里面有几幅卷轴,看起来是书房。容葭好奇地望着那些卷轴,这莫非是原听寰的作品么?
原见月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不等她开口便抢先解答:“是哥哥的画。”
“我能看看吗?”
“自然可以。”小姑娘爽快地点头,若有似无叹了一口气,“从前哥哥的画不会闲置在这里,只要裱好,都有人抢着讨去,如今就是拿到市面上卖,也无人问津。”
容葭对官场的概念很模糊,没想到一个人被罢了官,连艺术作品也会瞬间没有价值。想来,前面那些追捧原听寰画作的人大多数也不过附庸风雅,没几个是真心为了收藏鉴赏。
她轻手轻脚拿起一幅卷轴展开,被卷起的水墨的清苦味道逸散到鼻端,一幅以清晖河为背景的山水画跃入眼帘。
原听寰的画作并不着力于工巧,寥寥数笔勾勒出水波,画面黑白,却让人恍若看到金红的夕照余晖。远处隐没在云脚中的山峦与近处那块醒目的青石遥遥对望,意境悠远中带些难言的寂寥。
画有尽,意无穷。
看这样的画,看客很难不从画中的意蕴引申到画者的心境。
容葭她在艺术上没什么造诣,却也被这幅画的感染力渗透。她怔了怔,将自己从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开玩笑道:“要是画上一个钓鱼客,画面就没那么寂寞了。”
“那不就是容姐姐你呀?”原见月笑着说。
“什么?”
“你这几日将河边变得热闹许多,从前走在那河边,虽也有几个钓鱼的人,却仍是很安静,空空的。”
容葭没想过这个角度,不禁失笑:“原来那个钓鱼客竟是我自己。”
她手里卷着画卷,和原见月正笑着,还没来得及看下一幅画,书房内传来声音:“阿月,可是有客人来了?”
“是我。”容葭清了清嗓子,报上名字,“特来拜访原公子。”
屋内安静了少时,传来脚步声,门被从里侧拉开,露出原听寰的脸。
“姑娘请进。阿月,你帮忙煮些茶来。”原听寰将书房门完全打开,光线将屋内照得敞亮,容葭看见桌上正铺着一张长宣纸,似正要动笔。
不会是刚好撞上要给她题字吧?这么巧,倒成了她来讨债的一样。
容葭忙道:“不用了,这个天气喝茶太热,我喝水就行。”
原见月刚走出两步,扭回来探头探脑地说:“姑娘给我们带了西瓜!”
原听寰道:“多谢姑娘。”
他的目光移到容葭手中提的食盒上:“姑娘光临寒舍,理应我们迎客的,不该让姑娘又破费。”
“何必如此客气,能看到公子的画作,是我赚到了才对。”容葭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难道是开始做生意的原因?这场面话也是越发地张嘴就有。
原听寰弯了弯唇角:“消遣的戏作,不值一提。”
唉,这人就是太谦虚。谦得都有点假了,容葭很想抓住他的肩膀摇一摇,看他能说出什么带活人味的话来。
“这是我试做的点心,之后想在饭馆售卖,正好原公子和原姑娘都对甜食感兴趣,我就想着拿来一起参详参详。”
原听寰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接着轻咳一声:“阿月什么都往外说。”
容葭见他尴尬,十分好笑:“喜欢吃点心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甜能让人心情变好,懂得鉴赏美食之人才是懂生活之人。”
话虽然如此说,容葭嘴角翘着,显然有打趣的成分,原听寰仍是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知姑娘新做了什么点心?”
容葭还想卖个关子,原见月听见这对话,已经飞奔进屋,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菜刀:“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原姑娘,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刀上还在滴落红色的西瓜汁水,乍一看惊心动魄。
“喔。”原见月乖巧应了一声,将菜刀藏到身后,伸着脖子等待容葭打开食盒。
关于做什么点心,容葭经过了好一番遴选。中式传统点心放在这个世界没有优势,西点虽好,奶油、可可、香草这些材料全都没有,很难变出花来。
考虑目前的工艺,容葭弄出来的是新式点心——她穿越之前风靡一时的热量炸弹。
容葭揭开食盒,原见月还未看见里面的食物,鼻子先闻到一阵裹着奶味的甜香,类似这种浓郁的味道香脆米也有,能唤起一种难以描述的幸福感。
定睛看向食盒,里面是六枚圆形的点心,表面金黄之上分布着不规则的焦糖色,虽不算极为精致考究,但一看就是好吃的食物。
由于天气比较热,这点心虽然出炉有一小段时间了,但还是温热的,一望而知表面十分酥脆。
“这是什么?”原见月咽了咽口水,问道。
容葭说:“黄油年糕。”
“年糕?黄油?”原见月疑惑了,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她心目中年糕的样子。黄油?那又是什么?
她又想发问,不舍得耽误了品尝美食,最终把疑问暂且吞回肚子里:“我可以尝尝吗?”
“请吧,”容葭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本来就是带给你吃的。”
倒是没想到原听寰也加入了试吃团。
原见月一手拎着菜刀,另一只手郑重地拈起一枚黄油年糕放到嘴边,咬下一口,酥皮被咬开的“咔嚓”声清脆悦耳。
随即,原见月眼前一亮,声音含糊地惊讶道:“里面是软的!不对,是糯糯的。”
“是啊,因为它是年糕做的。”
黄油年糕最火的那阵子,容葭尝试过在家自制,这甜点本身是大量的糖油混合物,只要料放足,味道绝对差不了。
不过容葭早已忘了年糕的配方,好在身边有一对常氏夫妇,他们稍一推敲就把问题解决了。
黄油、糖、鸡蛋、牛乳混合后慢慢调入糯米粉,搅拌成细腻的混合物,倒入模具,烤至表皮酥脆微微发焦,即可出炉。
烤成的黄油年糕外酥里糯,口感绝佳,对于喜欢糯叽叽类食物的食客更是绝杀。
年糕黏黏的粘在牙上,原见月很仔细地品尝完毕,非常有兄妹爱地说了一句:“哥,你快尝尝。”
原听寰被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突然根本伸不出去手。
“毕竟是书房,还是不在这里用点心了。”
又来了。容葭余光瞥见原见月嫌弃地做了个鬼脸。
她圆场道:“也好,底下还有些小菜,可以留到晚餐时候一起用。只是天气热,这些食物都不要过夜,容易坏。”
原听寰点点头:“多谢姑娘了。”
原见月吐了吐舌头:“我去切西瓜了,你们要是不在书房吃,就都到堂屋里去吧。”
等原见月走了,原听寰抱歉地道:“舍妹顽劣。”
“我倒很羡慕原姑娘活得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容葭意有所指地道。
也不知原公子听不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他面色不变,只说:“容姑娘只比她大上几岁,却远比阿月有见地。”
“公子认为这样是好事么?”
原听寰怔了怔:“这不是在下该评论的。”
他跟顾拾还真是两个极端。一个管得比太平洋警察都宽,一个极力撇清自己的任何干系,真不知这年头的正常帅哥都去哪里了。
见容葭若有所思,原听寰打破了沉默:“今日姑娘到访,我又还没题那两块匾额,姑娘正好看看是否合心意。”
也就是说,她能现场观看原听寰题字?
容葭也很想看看,门口挂着的那种赏心悦目的字体是怎么被写出来的。
“好啊好啊。”一高兴,容葭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活像是准备看表演的小朋友。
原听寰眼底闪过无奈,侧身给她留出左手边的位置:“过来看吧。”
容葭面带笑容地走过去,原听寰伸手抚平桌上的宣纸,提笔重新蘸墨,落笔纸上。
未来钓鱼公司。
原听寰的字如其人,不但架构匀称舒展,笔锋笔触更无一处不精致,明明看上去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偏偏又是短时间内挥毫而就的,简直如同变魔术一般。
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年月的练习,才能让艺术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此现代的名称配上古体字,未来与古典不经意地碰撞在一处,令容葭胸口忽然生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她是真的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公司了。
带着属于未来记忆的容葭,拥有足以傲视古人的技术和营销策略,却也永远地怀念着那个有网络、有空调,想获得知识和物质都是那么便利的时代,那个她好像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原听寰听见了她几不可闻的轻叹,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容葭从怅然中回过神来,对上一双墨色深潭般的双眼,心绪也随之冷静下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不满意。是公子的字太好,才叫我生了感触。”
容葭并不知道原听寰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
原听寰看似认真地道:“当真如此,亦是在下的错。”
容葭微一挑眉:“原公子,这句话算是开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