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天最黑的时候，夜晚的公路连空气都是凝滞的，僵在一起，压迫着人的五脏六腑，所幸，四月的天气冻死人的概率极低。王琦低头看了看腿边的死狗，愤恨的踢了两脚，都怪这该死的玩意，美好的一天全都被它毁了。
他用马甲擦了擦斧头，流动的血逐渐凝固成难看的褐色。这儿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岭，拦个车是易事，关键是这全身的血很难搞啊……
“诶，有了。”王琦计上心来，他抱着死狗的尸体走到公路中央，远处，一辆出租车打着远光灯不紧不慢地驶来。
王琦挡住车的去路。
“打车？”车上人带着口罩帽子，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是与其他夜班司机大差不差。
“哎，对，兄弟，我家狗发性子把我家人给咬了，本来就是想放归大自然让这畜生自生自灭，没想到！这畜生咬了我一口，我一怒之下杀了它，这伤口，喏，赶紧带我上车去医院吧，我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王琦呲牙咧嘴地给司机看自己手上的牙印，明晃晃的血肉模糊。
“兄弟我这血次呼啦的，看着有些吓人啊，你别见怪，我这多给你几百，到时候你去好好洗洗车。”
“我这真是没办法了，这儿虽然也偶有车来往，但开春冷呀，我要是等到下一个车人都要没了要！”男人嘶嘶哈哈地搓着手臂，一脸祈求地看向对方。
依王琦多年认人的经验，这小年轻开车没多久，老司机的经验应该是没多少的，心狠的司机早就拉上窗户开溜了，哪像他，一脸得好奇。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琦，眼睛里透露出些许怀疑：“狗让我看看。”声音有点中性，典型的青年音，倒是很挂耳。
“啊这血肉模糊……我给你看看这毛吧，害，这畜生，我天天好吃好喝待它，它倒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琦扒了扒包着尸体的风衣，能看到里面露出黄色的毛发，是只中大型犬。
看到确实是狗之后，司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了看他的左手，“你的斧头要是带上的话，我这恐怕不方便。”
“啊我这就扔掉这就扔掉，不是我不放心你兄弟，虽然我这满身是血的看着不像个好人，这时间这地也奇怪了些，但是我要是扔了它。”
王琦扔了斧头，那物发出铁骨掷地的闷响。
“我这实在是没有安全感啊！我真是个好人，我信了你，你得真的送我去医院啊！”
王琦一边说一边用诚恳的眼神看向司机。
他把自己半夜待在这里的缘由、为什么手拿斧头的原因、以及对对方的怀疑都点明了，同时指出没了斧头的自己简直脆弱不堪，只要这小娃有一丝对他的感同身受，他就能上车。
只要能上车，就够了。
小司机居然还是磨磨叽叽的，看来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你这狗也要带上去？不是不要它了吗。”
“唉，还是我那口子，她非要把lucky扔掉今天才有这事的，我是不愿意的，它陪了我十多年，一直很听话，虽然它今天发疯咬了我，但我还是想给它好好埋了的。”
王琦觉得小司机是怕脏不愿意带，他把手机亮给他，支付软件上明晃晃的数字示意给司机：“兄弟你要是愿意载我，我再多给几百，行行好，真的是救人于水火啊！”
看到钱，司机转了转眼眸，最终还是在金钱的攻势下点了点头，“上车吧。”
“哎，好嘞谢谢老弟了。”王琦喜上眉梢，连忙把死狗扔进后备箱，坐进了车后座。
司机眼睛也略弯，看来今天的生意让他很是高兴。也是，一般的大单怎么可能只用拉到市医院。
冷风灌进温暖的出租车内，车内温度瞬间降低了几度。王琦摸了摸安全带，将它扔到一边，他摸了摸马甲内侧的匕首，眼里闪过精光。
这孩子绝对想不到，他还有一把刀，一把见了血的刀。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s市水土丰饶，进入市区需要穿过一整片森林，看着车离森林越来越近，王琦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他开始与司机攀谈起来，“老弟也不说话，半夜开车可得注意点，睡着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我话少，您要是想要点声响，开个广播吧。”
后视镜的司机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副驾驶座的红色小广播。
“车载音响呢？”王琦好奇地看向车前，但什么都没亮，“霍，还上了个黑车，表都不打的。”
“坏了，凑合用。”
“行，我不挑，谢谢啊。”
王琦打开广播。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春天是抑郁症高发季节，愿......”
“气温最近骤降，在这里希望大家穿好衣物做好保暖。”
“电影节开幕，众多影帝影后亮相我市……”
里面都是些白天的节目，夜半没什么听众，早上的节目往往会再播一遍。
王琦听来听去左不过是那些无聊的东西，倒是早上的新闻播了些平日里不会播的东西。
“各位市民请注意，最近，一名连环毒杀杀人犯进入我市境内，请所有人减少夜间出行，尽量与多人同行，保障自身安全。”
“这杀人犯是怎么回事啊，还没落网吗？”
王琦想就这个话题聊聊，抛出了问题。
“听说是一女的，拥有反社会人格，专门在半夜装作司机或路人来作案，就像你今天这样。”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戒备的神态让王琦一凛，“我这身板头发一看就是一个纯爷们啊！老弟你尽可放心。”
他很随性地拍了拍胸脯，打了个包票。
“嗯，我信你……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上车了。”
小司机点了点头，答道。
“无缘无故得此信任，愧不敢当哈哈哈。”
“凌晨午夜～鬼门打开，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广播开始播放这种时候最应景的恐怖小说，王琦失眠时偶尔也会听。
“丈夫杀妻，头七妻子冤魂索命，在半夜敲响家门，她保持着生前的笑容，可这笑容僵硬崩坏，被猫吃掉眼睑的眼珠睁着，咯咯笑着寻找自己生前最爱的人，二十颗雪白的牙齿因裂开的嘴角显露殆尽。”
“咚咚，我进来了哦。”
“亲爱的你在哪里呀，我能闻到你的呼吸哦。”
“你在哪哩呀，我看到你了讷。”
丈夫打着哆嗦躲在床下，他的情人已经七窍流血被扒皮挂在了门把手上，现在，轮到他了。
他涕泪四流，□□也湿透了发出尿骚味。
“嘎吱——”
卧室的门开了，男人只能看到一道人影立在门前，那双脚泛着惨白，正因强行走动发出牙酸的骨骼碰撞声。
“咚，咚，咚，咚。”
“你在这里嘛，我怎么看不见你呢，亲爱的，你最爱的薇薇来找你了，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在在一起———”
“呜呜呜呜呜。”
丈夫无声流泪，他错了，他不该听信谗言杀了妻子，她现在来索命来了，这是报应，是报应！”
两只脚像是断掉了一般，一前一后诡异的行进着，缓慢，一步一步敲打着丈夫的心脏，他屏住呼吸，紧闭双眼，一动也不敢动，很快，她就走到了床前，肢体发出了疑惑的声音，“难道不在这吗，是我搞错了？”
“我来找你了哦，亲爱的～”“咚咚，咚咚。”
尸体僵硬的声音又再度响起，缓缓离去。
“她没发现我？我得救了！”丈夫闭着的眼睛也不敢睁开，他的身下已经汇成了一条小溪，也不知道是妻子最后的善良，丈夫在妻子头七的夜晚居然没有落得跟他情妇一样的下场，他就这么蜷缩着睡到了天亮。虽然已经吓的神智不清，但好在他活着呼吸到了白天的空气。
“就这？没了？”王琦有点懵，一开始他是把这鬼故事当消遣用的，谁知越听越入迷，隐隐地倒有些害怕了，谁知道都插播广告了，这怂b还活得好好的。
“疑心易生暗鬼，他心里的鬼是永远消失不掉的，而且一般这种，他是活得过初一——”
小司机倒是很熟练，他坐得板板正正，倒是一点也不怕，看来他是很熟练这午夜故事的套路了。
果然，广告过后，故事又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丈夫的眼皮感受到了晨光的普照，他庆幸自己活了下来，睁开眼睛却觉得目眦欲裂！现在哪里是什么早上！漆黑的环境俨然还是他妻子头七的晚上，咫尺之间是薇薇的眼珠与她放大的微笑，她已经不知道盯着他多久了！她一直都在看着他！”
“我怎么会找不见你呢？”，薇薇赤裸的断脚断腿立在床前，两手别在两边，身体像凝固的水泥袋子左右摇晃，手拎着她自己的头，断掉的头颅与她的丈夫紧紧相贴：“你砍掉我的四肢，挖空我的五脏，我当然，要以牙还牙啦。”
“桀桀桀桀桀桀———”
“啊——————”
“啊啊啊啊。”王琦也吓得不轻，没想到那个妻子居然那么耐心得等待丈夫睁眼，在他闭眼的时候她就那么一直隔着眼皮看着他！
“......”小司机虚着眼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有点鄙视的意思在里面。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个鬼不光能杀人，还这么高智商。”
王琦辩解道，他擦了把冷汗，恍惚间，摸到了衣服里的刀，局促的五官顿时愣住了，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忘记了正事，看着近在咫尺的森林，男人缓慢地抽出了夹克内的刀，收在身后。
他今天让他上了车，将成为他这一生中做的最后悔的决定，也将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决定。
“你确定吗？”
像是看破了他的思想，司机中性的声音打破了早已沉寂已久的车内氛围，那眼神像是看透了王琦的思想，他的目的，以及，他想掩盖的一切。
“什，什么。”
王琦磕磕巴巴的回应，刚才天太黑看不清，如今仔细一看，他这才发现司机的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钴蓝色，虽明亮却不透明，带着犬类的神经质。
“哼。”
王琦一愣，然后意识到是司机在笑。
“你杀得真的是条狗吗？”沉默不语的司机现在却咄咄逼人，他的声音飘摇却像诅咒一般不断回荡在耳边。
“你的手。”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真的是被狗咬的吗？”
“你是谁！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是她的奸夫吗！你是来给她报仇的吗？”王琦听到司机普普通通的问句，却一下子歇斯底里起来，他没有掩盖自己杀人的事实，反而对他问司机里的那个“她”极尽诅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一辆出租车！为了讨好她，我什么都做了！她知道让我！让千万人崇敬的我奴颜卑膝是多么吹网欲满的一件事吗！”
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语句从男人的喉咙里吐出，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像一只被情绪胀满的气球，几欲爆开。
他挥刀欲刺，司机却猛地踩了下刹车，一把扣住了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倾去的人的后脖颈，一股巨力兜头压了下来，王琦瞬间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了，也是，若是那贱人的相好，自然是拥有强壮健康的身体，自己再怎么折腾也打不过对方。
男人像被抓住了要害的大鹅，翅膀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他微仰起头，司机依旧带着手套口罩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半点样子。
司机把他纶在后座上，王琦看着他的眼睛，后心发毛。那诡异眼睛里面满是好奇与期待，他不知道他好奇期待些什么，所以更加害怕，什么情况？
两双眼睛对视良久，司机说话了：“你杀了一个女人，带着套了狗皮的尸体深更半夜想劫持我抛尸，你是一个演员，地位很高，她手里应该握着能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
“她是谁，你的妻子？金主？主人？哦～都是啊。”帽子下的眼睛笑了笑，“今天可真是有趣的事聚一块了，我真幸运。”
“你原来，不认识斐娅。”
王琦张了张口，悔意顿生。在鬼故事和黑夜的刺激下，一切都有些反应过度了。
这显然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只拉了他一段儿就知道了十之八九，他的演艺生涯结束了。
“那是她的名字吗？不重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开你吗？”司机单手拄着靠背，王琦甚至可以想象他口罩下他咧开的嘴角，这个人在使用惬意的姿势肆意地欣赏眼前的闹剧，看他不再年轻的皮囊下的卑劣可笑的灵魂。
“以及，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杀的是不是狗吗？”
“有话说话，别搁那儿放屁。”王琦现在已经彻底撕掉了他最后的遮羞布，显露出他粗野的派头来。
“你说，狗来还魂赏可抵挡，这人来复仇了可怎么好，快听。”
王琦不知所云，正要反驳，忽然全身汗毛倒竖，后备箱里传来碰撞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在嘶吼！
“怎么会，不可能的！我亲眼看见她断了气的，绝对不可能！”这位影帝倒是对自己做过的事一清二楚，
妻子出轨他人且根本不加掩饰，手里却握着他那么多的耻辱视频，这不公平！
所以他杀了她。
事出有因，她怎么敢化成鬼来找他！
女人的尖叫刺激着他的耳膜，荒山野岭，男人的意识有些恍惚。
“咳嗯。”
王琦突然找到一线生机，他看向司机：“你知道的，我是明星，大明星！我有很多钱，你想要什么，女人、金钱、股票，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帮我保守秘密，不！你，你帮我把那个女人再杀一次！我把我所有的资产都给你，我们可以靠我的红利做任何事！”
提出这迷信中还带着那么点理性的请求后，男人的脸像回光返照一样，因着对一些事情的幻想，又有了希冀。
“前情提要，其实你一直都猜错了一件事。”
司机没回答他的请求，反而另起了话头。
“什，什么。”王琦已经对这个聪明人产生了畏惧。
“其实我是个女性，对于这种事，你想到了什么没有。”司机中性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两种不同的声音，简单地表达出她高超的技巧。
她手里突然摸出了几只针管，里面的液体显出妖艳的色泽，是最致命的毒药才有的颜色。
王琦看着对面的人强壮的体格，修长的身材，从不露出的脸，以及那双妖怪般的眼睛。
“哈哈哈是了，是了，你不是她的人，在半夜出现，毒杀人，你是那个杀人魔。”
王琦摊在椅背上，他已经不想思考了，他刚打起精神寻找活着的办法，现实就响亮地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司机倾身，对方微弱的抵抗在他，哦，应该是说她的眼里不值一提。
她伸手掐晕了王琦，看了看手中的针剂，将它注射进他的体｜内。
天擦亮了，女人检查了一下车上，确认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后关上了车门，然后，走到了车的后备箱，去看她今晚真正的猎物。
“你这个疯子！”长发的女人躺在里面，哭得涕泗横流。
嘴角大大的淤青和鼻血昭示着这个人受到了怎样高效的物理催眠。
“呀，醒了。”
年轻的女人看着后备箱蛄蛹的人，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别哭啊，当初截我的力气和手段呢？笑一笑，为自己感到幸运吧，毕竟，有时候死亡，才是一个人真正的解脱，你说对吧，杀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