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山谷。
季白拄着树枝拐杖,脚步踉跄但坚决,我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回头看那堆叠如山的尸体。耳畔还迴盪着乌鸦凄厉的叫声,彷彿死神的催命符,催促我们快些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彷彿一松手,就会被那座死寂的尸堆拖回去似的。越走越远,那股腥甜的气味终于渐渐被清新的山风冲淡,但胃里翻搅的恶心与心头的沉重却久久未能散去。
山路崎岖难行,我们沿着地图上标示的方向,拚命朝金水镇的方向前进。但离开山谷后,路况变得更加恶劣。石头路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甚至完全被杂草复盖,只能凭着隐约的痕迹判断方向。
季白的伤势本就未癒,这样急行军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圆滚滚的身躯在山路上显得格外笨重,每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肥胖的身体让他在崎岖的山路上更加举步维艰,却始终坚持不让我搀扶承担他的重量。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跟着我前进。
「要不要休息一下?」看到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我忍不住问道。
「不行。」季白摇头,声音沙哑但坚定,「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万一那些人回来……」
他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我们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在山路上艰难前行。太阳渐渐升高,山间开始有雾气蒸腾,让视线变得模糊。我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昨夜分食的那点野果根本不够支撑这样的体力消耗。
「那边有水声。」季白忽然开口,指向左侧的树林深处。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我们循声而去,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后找到了一条小溪。
「总算……」我几乎是扑向溪边,捧起清澈的溪水大口喝了起来。
季白也跪在溪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捧水喝。冰凉的溪水让我们稍微恢復了一些体力,但肚子里的飢饿感却更加强烈了。
「我们得找点吃的。」我说道,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些可食用的野果或草根。
季白点点头,但就在他准备站起身时,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倒去。我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白得毫无血色。
「季白!你还好吗?」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他虚弱地说道,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有人的地方,否则季白的伤势加上营养不良,很可能撑不了多久。
我搀扶着季白,我们继续沿着山路前进。但这次我放慢了步调,每走一段路就会停下来让他休息。季白臃肿的身躯在阳光下更显疲惫,每一步都像在承受着双倍的重量,汗水将他的衣服完全浸湿,贴在圆润的身体上。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开始变得平缓一些。更重要的是,路面上开始出现车辙的痕迹——深深的轧痕印在泥土中,显然是重载的马车经过留下的。
「你看!」我兴奋地指着地面,「有马车走过!」
季□□神一振,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而且看轧痕的深浅,应该是最近几天留下的。」
我们加快脚步沿着车辙前进,果然没多久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马蹄声、车轮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拐过一个弯道,我们终于看到了渴望已久的景象——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夫是个中年汉子,正吆喝着拖车的老马。
不远处的山坡上,还有几个人影在活动,有的背着柴火,应该是樵夫;有的腰间挂着草药袋,像是採药人;还有个穿着兽皮的壮汉,肩膀上扛着一张猎弓。
「终于有活人了!」我差点哭出声来。
看到前方有人活动,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进镇后该如何介绍自己?
「我们得商量一下身份细节。」我低声对季白说道,「之前说的商人身份,实在太过粗略,金水镇不是小镇,恐怕会有官兵巡守、查核身分。」
季白点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思索片刻后说道:「不如……我就说自己是个卖字画维生的游商?」
「卖字画?」我有些意外。
季白脸上浮现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虽然说起来有些自夸,但我的书画……还算不错。从小就跟宫中的大儒学习,笔法和画技都还过得去。这样的话,即使没有现成的作品,我也能当场题字证明身份。」
我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那你打算叫什麽名字?」
「季澄。」季白想了想,「穆澄是母后给我取的表字,意思是像水一样澄澈纯淨。不过……」他的声音有些黯淡,「母后过世后,父皇伤心过度,很少再用这个名字了。我就用季澄吧,取我名字的季,和表字的澄。」
我听得心中一暖:「澄,澄澈的澄?跟你的名字季白一样,都有高风亮节的意思,真的很好听。先皇后取这个字,一定希望你能保持内心的纯淨和正直吧。」
季白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轻声说道:「谢谢你这麽说。那你呢?」
「我就叫苏静吧。」我想了想,「宁静的静,反正我懒得想了,这样还不容易忘记。」
「苏静……」季白重複了一遍,「很符合你的气质。」
我忍不住笑了:「我哪有什麽气质?天天打打杀杀的。」
「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季白认真地说,「是一种……内心安宁的感觉。就算遇到再大的危险,你都能保持冷静,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我感到脸颊微热,赶紧转开话题:「那我们的关係呢?」
「你是我的侍从,跟了我好几年了。」季白很快进入角色,「我们从北方而来,准备南下寻找买主。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山贼,不但钱财被抢,连字画作品也丢了大半,我还受了伤。」
「这个理由很好。」我点头贊同,「既能解释我们狼狈的样子,又能说明为什麽身无分文。而且北方距离这里很远,就算有人怀疑也不容易查证。那我们现在就是穷困潦倒的主僕二人,希望能找个地方歇脚,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卖些字画换取路费。」
「没错。」季白郑重的看着我,「记住,你是苏静,我是季澄。绝对不要叫我殿下。」
我用力点头:「好,季公子。」
季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神态和姿势。
「我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商人。」他小声对我说道,「在宫中见过不少商贾,他们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像是永远有时间似的,不像我这样急躁,动不动还会发脾气 ……」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不过现在这副肥胖的模样倒是很像富商,至少不会有人把我和皇子联想在一起。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会胖成这样呢?」
我看着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疼,但还是鼓励道:「你别这麽说自己。而且这样也好,至少我们的伪装会更可信。」
随着我们继续前行,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赶着牲口的农夫,还有几辆载满货物的马车。远处已经能看见金水镇的轮廓,一片错落有致的房屋和高高的城牆。
季白开始刻意放慢脚步,他收了收下巴,又挺起肚子,微微佝偻着身子,将原本挺直的腰杆稍微弯曲,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经商多年、略显疲惫的商人。他的步伐变得沉稳而谨慎,说话时也放慢了语速,看上去就像个富态的生意人。
「学得还挺像的。」我在他身后小声说道,「真的很有商人的感觉了。」
季白回头对我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但很快又收敛起来,重新摆出商人应有的稳重表情。
「等进了镇,我想先打听一下长守村的事……」季白边走边说道。
「不行。」我立刻阻止他,「如果长守村的事真的有什麽内幕,两个外来人一来到当地就打听长守村,那显得特别可疑。我们应该先安顿下来,融入当地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
他蹙起眉,似懂非懂:「可、可那麽多尸体,我们总得报官吧?」
「先观察再说。」我摇头,「搞不好整个金水镇也牵连其中,搞不好,就是有人把那些人引去长守村的。」
季白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顺便看看能不能卖些字画赚点路费。」
我们一前一后,踏入了金水镇的大道。人声渐盛,商铺林立,街边叫卖声此起彼落,烟火气扑面而来。
阳光从云缝中洒落,照在我们身后的山路与前方的官道上。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季澄与苏静,是两个从北方云游的普通人,没有追杀,没有逃亡,没有鬼村与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