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新垂眸,鼻尖能蹭到祁昂发顶,毛茸茸的,真的很像一只打了败仗的狼犬。
“还要加微信吗?我的私人号码。”温知新轻声,“或者说你还要在哭一会儿?”
“要。”祁昂还在哽咽,声音很哑,眼睛很红,解锁手机递过去的动作特别利落。
温知新看着他,没忍住笑出来。
“不哭了?”
“谁哭?”
“反正不是我哭。”
温知新哼笑,给祁昂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微信回去自己加,我晚上会通过的。”
祁昂才不信,他搜索出温知新的微信号,看到头像是一只小黑猫,放下心来,又立马发送好友申请,亲眼盯着温知新点同意才作罢。
“可以了吗?祁少爷。”
温知新晃晃手机,拖着长调子,半玩笑半挖苦地喊他。
祁昂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除了温知新,再没人这么叫他。
“发信息你会回吗?”祁昂问。
“不回废话。”温知新说,“加也加了,同意也同意了,可以离开了吗?”
祁昂说:“最后一个问题。”
温知新:“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问题,多说两句好像能要你命,现在怎么没完了?”
“你以前还要我有话直说。”祁昂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委屈。
温知新:“……”她的错。
“说。”
“一起吃午饭吗?”
“别得寸进尺。”
“如果我非要呢?”
“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下午再说,先吃饭。”
考虑到温知新下午还有工作,祁昂定了附近一家餐厅。
预约制,环境很好,人少,有包厢,上菜快。
祁昂把一份菜单递给温知新,“看看想吃什么?”
温知新对吃饭完全没有偏好,早些年还不爱吃甜,不能吃辣,出了几年差全调理好了。
她避开祁昂不吃的东西,点了三道招牌菜,两杯气泡水。
祁昂看出她的心思,笑了一下,结果被温知新瞪了一眼,然后笑意更深。
喝了一口三位数气泡水,温知新感觉说话都有底气了。
她问:“有件事想问你。”
祁昂立刻向前倾身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什么?”
“令尊当年那个收购项目成功了吗?我找了很多新闻也没有找到这件事情的报道。”
温知新就想知道牺牲她换得的所谓的舆论和平,到底有没有给顾鸿扬带来真实的利益。
祁昂马上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说:“没成功,被截胡了。”
“太棒了,老天……。”温知新立刻拍手欢呼,后知后觉顾鸿扬是祁昂爸爸,大笑戛然而止,对着祁昂眨眨眼。
祁昂笑了一下,帮她补全那句话,“保佑。”
也不算上天保佑,毕竟祁昂从中作了不少梗。
彼时温知新转学,祁昂查到邮件,得知顾鸿扬以温知新母亲的职业生涯为威胁逼温知新离开,父子俩的关系陷入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的地步。
从前只是陌生人,现在更像是仇人。
祁云峥远在他乡,向来不过问家里的事情,对此一概不知。
祁昂知道顾鸿扬费心尽力维护正面形象是为了一个收购项目,于是和Liora一起把这个大项目卖给了长风的竞争公司,并从中拿了四十个点的提成,当做他自己公司的启动资金。
失去一个收购项目不会让长风怎么样,也不会让顾鸿扬怎么样。
但却实打实让顾鸿扬发了好大一通火。
祁昂没觉得多解气,指尖戳在温知新校园卡的照片上,低声说:“我好像只能做到这些了,你会觉得痛快吗?”
而此时此刻,温知新大笑,很是春风得意,说:“太棒了,老天保佑。”
那就算他做对了一件事。
温知新觉得时间真的神奇,自己居然又和祁昂面对面吃饭。
姜寐知道了肯定会骂她。
迷途不知返,心软大笨蛋。
可祁昂的眼泪真真切切地滴在她的左肩,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祁昂问:“微信头像就是你养的小猫吗?”
温知新说:“嗯,刚工作那年领养的。”
“有名字吗?”
“温知旧”
温知新,温知旧。
祁昂笑了又笑。
明明眼角还残存着刚哭过的红,笑起来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对了,和和怎么样?”温知新问。
“很好,能吃能睡。”祁昂拿手机找出照片给温知新,“旁边那只橘猫是小橘的孩子,叫好好。”
祁昂还想问温知新还记不记得小橘,却听她很自然地“哎”了一声,说:“小橘的宝宝都长这么大了,那小橘和其他宝宝呢,都被领养了吗?”
“都被领养了。”
“那就好。”温知新翻来覆去地只看这一张照片,隔着屏幕碰了碰和和跟好好的脑袋。
祁昂看着她的低下去的脸庞,说:“你可以继续往后翻,这个相册都是它们俩。”
“哇。”
温知新狂看。
翻一张祁昂就和她讲当时发生了什么。
说好好总想跟和和睡在一起,但是和和是个独行侠,每次睡觉前两只猫都要打次架。
说和和跟好好喜欢吃的猫粮品牌不一样,祁昂偶尔会喂错,这时候两只猫就会默默走到对方的饭碗前,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吃饭。
温知新笑着听祁昂分享,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祁昂原本还在流畅地讲话,突然一下子就卡了壳。
原来当梦里的场景变成现实时,人是会觉得不真实的。
温知新就这么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说这么普通又难得的话题。
“这么看养两只小猫挺幸福的,温知旧很喜欢和别的小猫一起玩,但我的精力暂时不支持我养多只小猫。”
“你以前说过想要养三只猫。”
“是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温知新停下往后翻照片的动作,仰着头望进祁昂的眼睛,“过去太久,我不太记得了。”
也许是两个人的关系不算简单,以至于祁昂总会不自觉做一些阅读理解。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温知新说的“过去太久”是指什么过去太久,“不太记得”又是什么不太记得。
但温知新是真的记不清了。她有过那么多梦想,认真的随口说的,实现的没实现的,要是都记得还了得。
手机响了一声就被摁掉,温知新说:“我要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
“不用,你没人脸识别连这栋楼都进不去,到时候还要我送你出来,咱俩这一下午什么也别干了,就送来送去吧。”
“行,那这辈子还理我吗?”祁昂问。
温知新斜睨他一眼,“再说真不理你。”
“温知新。”
“怎么?”
“这些年有谈恋爱吗?”
温知新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祁昂表情平静,好像只是问了一句刚才有没有吃饱一样。
但原本还算和谐的环境一下子又被拉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里。
温知新笑了一下,说:“怎么,祁总要和我谈吗?”
“可以。”
“想得美。”
温知新摆手离开,轻柔的衬衫下是线条紧实的手臂。
祁昂看过很多次温知新的背影,在十七岁,在角落,在梦里,但每个背影都无一例外地清瘦。
但其实温知新的背影是十分有力量的。
即使他每个月都飞来新川,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她一眼,却还是错过了这个变化。
出了餐厅,温知新去了趟楼下便利店,买了一袋糖果,是她初中很爱吃的那一款。
高中那会儿停产,她跑了各大超市也找不到这个品牌,后来祁昂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这款糖,但是这个人又死装,就只和她说是超市找零钱送的。
后来她工作,这款糖在市面上又常见起来,几乎每个便利店都能买到。
回到办公室,温知新看见齐文轩站在她的工位旁边,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巴巴地注视着她从门口走过去。
“怎么啦,丧着脸,也不去吃午饭。”
“温温姐,你没有看我给你发的微信吗?”
“还没有。”温知新把买的糖放到桌子上,问,“你发什么了?”
齐文轩支支吾吾:“就是我刚刚不小心碰掉了你放在桌子上的机器人,它摔成两半了。”
齐文轩苦哈哈地将小机器人双手奉到温知新眼前,身首异处,碎得彻底,死得惨烈。
温知新单手拿起机器人碎片,安静了几秒钟。
“对不起温温姐,我下班之后就去找修理店,或者现在还能买到它吗?我可以转双倍的钱给你。”
齐文轩知道温知新格外珍惜这个小机器人,所以在绞尽脑汁寻找解决方案。
机器人已经成了断臂残骸,修肯定修不好了,谁来都无力回天。
温知新说:“没关系,这是好多年前的了,也不值什么钱,坏就坏了,你不用往心里去。”
“真的很对不起,温温姐,如果后续需要赔偿一定要和我说。”
齐文轩大鞠一躬,搞得温知新哭笑不得。
“真没事,你去工作吧。”
工位重新变得安静下来,温知新把一堆零件平铺在桌子上,一个脑袋,一个躯干,两条胳膊两条腿。
躯干上面布满裂缝,有几块残缺的部分,露出来一些电线。
温知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其余碎片都拆了下来,像在剥鸡蛋。
当最后一块碎片被取下来,机器人整个胸腔都打开了,几根电线交织缠绕,连接到最里面,是一颗心脏。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所以颜色还是很鲜艳,五彩斑斓。
指尖碰上去,居然还能亮。
温知新想到过去她曾经很多次按下机器人胸前的按钮,每一次得到回应的背后,原来是一颗会亮起来的心。
一颗完好的,在时间洪流中幸存下来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