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迪赛尔看见一匹马。

    这是一匹全身黝黑，脖颈细长，四肢矫健的阿拉伯马，一头鬃毛油光水亮，乌黑的眼瞳里也倒映着他的身影。

    在昏暗的夕阳下，这匹马踏着尘沙缓缓向他靠近，扬起的尘雾朦胧了地平线，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你感觉如何？”

    一道声音问他。

    他干涩的喉咙咽了下，缓缓回应道：“……我觉得……有点害怕。”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它似乎很饿，”保罗说着，声音开始发抖，“我觉得它想吃了我。”

    “它只是在看着你。”那个声音安抚道。

    “不，不……它是想吃了我，它会吃掉所有人。”保罗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四周，无边无垠的沙漠在眼前铺开，随着夕阳的坠下，那些澄黄的沙砾也显现出坟土般的深黑。

    “不……不！”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必须马上离开！马上！”

    他几乎是要喊出来，转头就向后奔去。

    天地间的尘沙越来越大，随着狂风几乎要淹没他的视线，风沙刮在他的脸上，吹得他脸颊生疼，可是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一切，他还是抵抗着缓慢向前。而黑马仍然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踱步前行。

    该死！

    保罗拼命地睁开眼，企图寻找希望，而一个红点正在此时跃入他的视野中。

    去那里！去那里就一定有希望！

    他高兴地告诉自己发现了一丝希望，不惜五指掘进黄沙里，像蜥蜴一样拼命上爬，哪怕嘴里吃满沙子他也不觉得苦涩。

    随着他爬上高高的沙丘，艰难地站直身躯，他终于看清了那处红点是什么——是一幢幢燃烧的仓库。

    在风沙中，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干净与肮脏的地方，无数被火焰炙烤的黑影在地上扭曲挣扎，其中正包含着他年仅十岁的儿子。

    “救我……救我！”

    他听见对方痛苦地喊道，还夹杂着无数熟悉同事呐喊。

    “嘶——”

    一声鼻息从背后喘出，保罗转过身，看见那匹黑马越来越近，他忽然明白了

    ——这匹马并不是要吃掉他，而是要吃掉整个世界。

    “哔————”

    “快清醒过来！”

    “这不是真实！”

    保罗猛然睁开眼，一道刺眼的光印入瞳孔，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一道水流声从背后窜过，他逐渐恢复了自己对身体的链接，脑顶和四肢上连插的治疗管开始工作，一道强劲的镇静剂注入其中，让他恢复了理智。

    这是一间纯白的治疗室，在他的面前，主治医生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对他安抚道：

    “冷静，你只是又陷入幻觉之中了。”

    保罗双手捂住脸，克制许久才恢复平静的神色，沧桑地说道：“抱歉，我只是又看见那个东西了……那匹马……”

    “没关系，那只是藤茧精神能量释放的后遗症，它会激发你心里的恐惧和绝望，我知道，你已经尽自己的全力了。”

    主治医生说道，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评估表记录着什么。

    她一边写一边说道：“跟之前相比，最近恢复的还算不错，不过还是要坚持服药和治疗。”

    保罗听着，沉默地点点头。

    他顿了下，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他们说过，如果表现良好就能出去，我想，我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快了吧？”

    对此，他面前的医生只是露出一个微笑道：“你最近的治疗表现都很好，说不定？”

    得到这个答案，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简单道谢后便走出房间。

    而主治医生也收起笔，把那份评定结果为“持续性恶化，建议收容”的记录表上传到智脑档案中。

    保罗在几个看守的带领下坐上电梯，在一层层地下坠中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专属监狱：4107号。

    和普通的监狱不同，这里的监狱主要关押着涉及异生物事件的犯人，戒备度也更高。

    在看守的注视下，他进行了一次全身检查，确认未从外面带入任何异物后便进了房间。

    他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洗漱台，正对面就是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一层到底关押着多少人，但就他观察来看，也只在体检的时候看到过两三个人。另外，最近有个一个白头发的小孩子被押进来过，还有个老头，据说是异生物走私犯，但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他胡思乱想着，躺在床上闭上眼，药剂的副作用很快就涌现上来，让他感到平静而困倦。

    他晃着眼皮，在闭目的最后一刻，看见一匹黑马印入视线。

    那匹马向他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然后长出羽毛、翅膀、鸟喙，长成……一只黑色的乌鸦。

    然后，他醒了。

    “滋——”

    外面的看守听到一阵紧急铃的声音，纷纷转头，看见保罗·迪赛尔正跪倒在床沿边，浑身抽搐，不停呕吐。

    一个看守过去查看情况，但保罗已经开始两眼翻白，脸色迅速由红变青，俨然濒死的状态。

    “快！快通知医生——”

    几个看守都吓了一跳，立马打开门禁，架起他往治疗室那边拖去。

    而他的主治医生也在第一时间赶到，赶紧对他进行抢救。

    “滴……滴……”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同时也盯着仪器上起伏的心跳频率，看着那条曲线越来越低，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

    “滴——”

    最终，死神宣告了它的降临，保罗·迪赛尔脸上还维持着痛苦的模样，瞪大的瞳孔却开始涣散，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蓦然死去。

    “天啊。”

    他的医生皱着眉摇摇头，对旁边地看守说道：“他还有救，我去拿特殊药剂。”

    说着，她转过身立马飞奔出去。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几个看守面面相觑，他们望着已无气息的保罗，尝试用储备不多的心肺复苏知识来唤醒他，但他确实毫无反应。

    “老兄，我们尽力了。”

    看着同伴按压心脏的手缓缓收起，一个看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安慰道。

    下一秒，那双手忽然反折过来。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保罗突然再次睁开眼睛，一把掐住为自己按压地看守警卫，将对方的脖子生生扭断。

    “不对劲！——”

    其他几个人立马后退开枪，却被保罗利用警卫的尸体挡住。

    在第一波扫射后，他们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同伴身体已经被打成一具蜂窝，而“保罗”则掀开那具蜂窝，浑身是血站起了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他们纷纷开枪，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

    他的反应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在第一个人想动手之前，“保罗”就已经开枪解决，并借着新的尸体为自己掩护，很快就动手除掉了另外两个看守。

    看着满地鲜血，“保罗”满意点头，准备转身，忽然一道银色的光划过他的鼻尖。

    “嘭！——”

    很快，下一声枪响也响起，他望向门口，那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保罗”立马动手开了一枪引诱对方，在对方静默后探出头扫射的一瞬间，迅速绕到后门隔着玻璃给了对方一枪，然后翻越而出再次补枪。

    “哗——”

    破碎的玻璃如雪花般迅速塌陷落下，伴随着猩红的血液，终于为“保罗”开辟了一条无人阻拦的道路。

    “保罗”环顾四周，也许是听到了他的枪声，之前拿药的主治医生早已不见，暂时也没有任何支援到达，整个走廊都在激战后的寂静之中，静得有些可怕。

    他干脆捡起地上的枪，随手扯下一件防弹服套在病号服之外，走进这死寂之中。

    然而他没走几步，就被一道声音制止了。

    “保罗·迪赛尔，其他看守警卫立刻到达，这层的门禁都已开启，你无处可逃，现在放下武器投降，你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保罗”或者说墨尔斯，听着这道声音，特意走到监控之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勾起嘴角道：“如果你们能抓到我，就来试试。”

    屏幕之外，监控室的警卫看着他皱紧眉头，紧接着，监控屏幕被对方开枪击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