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太阳还没睡醒，领居家里的十年老公鸡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鸣了，傅覂揉着眼，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拿出了新买的卫衣和运动裤，细心剃掉脸上的胡茬，细致地给自己洗了一个不似以往的头，放弃了往日要梳的大背头，用吹风机吹了一个蓬松的微分碎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感觉梦回高中时期，那时的身边充满了笑语欢声。

    他深深凝望着自己，嘴角不住地往上扬起，他似乎一夜之间获得了大量的能量，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

    早餐店里，围着围裙，头发梳的整整紧紧，扎了一个发包的老板在人流爆棚的早餐店中忙碌着。

    傅覂走到早餐店中，环视着，像是在找一个理想的座位。他走到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对面坐了下来。

    “大哥，不介意拼个桌吧！”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傅覂温和地笑了笑:“当然了，小伙子，你随意。”

    傅覂扬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道，“那谢谢大哥了。”

    傅覂拿出手机，从手机的屏幕上照见了自己的脸，黑黑的屏幕模糊了脸上的细纹，那是时光刻下的痕迹，他一瞬间恍惚了，感觉进入了一个梦想的世界，一个狭小却又温馨的房间，一张盖着米黄色的带着花边的桌布的小小八仙桌上放着一台有些年纪的“大脑壳”电视，电视里正放着《家有儿女》，姐弟两正在吵架呢。

    他不禁笑出声来。

    老板见他今日与往日相比很是不一样，眼里的笑都多的溢出来了，很是惊奇，毕竟自傅覂两年前来到这时，他的脸上便大都挂着温和的笑，一层不变，从没见过他的眼角像这样下弯着，眼弯成了一轮新月，还不时忍住笑出声来。

    “要吃牟（点）他塞(什么）呢，傅扰（老）师”，老板见他很是开心，便忍不住问道，“惊忝（今天）好高兴嘛！”

    “嗯，今要见女朋友了，得打扮得好看点儿。”他点点头回应道，语速比往常快了不少，透露出难掩的激动和喜悦。

    对面的中年男子见状也忙插一嘴:“小伙子还是个老师啊，有女朋友哦，挺好的，啥时候打算成家啊？”

    傅覂笑了笑：“还没有确定，到时候成了请您吃喜糖。”

    “不错啊，等你喜糖吃哈”，大哥转头看了看老板娘，转过身在小桌上用大嘴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不经意说道：“小伙子要不要来杯水，早上多喝水好，我给你倒一杯，记得也让我们老板沾沾喜气哈。”

    这时，从坐在周边吃完早餐正在聊天聊得火热的大爷大妈中突然传来一打趣声，“哎哟哟，老周你呀，还惦记着冯老板呢，你两咋样了。”

    老周便是坐傅覂对面的男子，他把手上给傅覂倒的水放在傅覂面前，就转头一直看着老板，都没注意傅覂说了什么。

    老板听了朗声道，“您准否（真别）说了，阿（我）俩个阔以(还可以）咋样，自阿嘎（我家）老杜十年前挂（过）世个（的）时候，你们不都劝阿再找一个，各（还）欢喜做埋（媒），阿可都埋（没）答应过，恙倪(现在)都挂克央多年不（过去这么多年了），更即埋想挂（更是没想过），准否要再港了啊（真不要再说了啊）！”

    说罢，老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走进后厨。

    老板语速极快，普方夹杂，后面更是直接方言上阵，刚来这村里住没到一年的傅覂听得云里雾里，但看老周笑容渐渐僵硬，神情极度尴尬，傅覂忽然就懂了老板说的内容了，她的态度从老周的神色上便一目了然了。

    “哈哈~”

    老周转过头，低下头，把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神情看不清，“小伙子，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分享出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呐。”

    围坐在边上桌子的大爷大妈中，有一个穿花衬衫的大妈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震颤了一下，坐她边上的人看了她一眼就接着投入到看热闹去了。

    “啊，我啊”，傅覂忙摇摇手中的手机，“我女朋友说要转站了，到时候再转客车就到县里了，我开心她快到了。”

    “哦，这样啊，还以为 ……”，他的声音很低，像死水一样毫无波动，以至于傅覂没听见他后面的话。

    大爷大妈们见无热闹可看，便都散了。

    “老周，我们先走了，都约好了去打牌，你慢慢吃，小伙子你也是，还没吃上呢。”

    顿时店里一片寂静，和路上人车来往的热闹割裂开来。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老板，各（还）有包子嘛？给阿拎两个。”

    老板娘走了出来，提起精神尽量用普通话，道：“否好意思，已经莫有了，阿（下）次阿多做点。”老板将蒸屉收了进来，看见傅覂还在，才意识到落下了一个客人没招待完，连忙说，“傅扰（老）师，要吃点社么，瞧阿，都忙忘了。”

    傅覂望了望靠后厨的小柜台，上面放着自制的小菜。

    “没事，您也累了，给我来碗粥吧，我自己去夹点小菜就好。”

    “好哦，您的粥”，老板端来一碗粥放在桌子上。

    这时，两个姑娘走了进来，挑了个电视对面，有风扇的地方坐下。

    “老板，给我兄弟们每人来一碗粥，先欠着，以后再一起给哈。”

    一群留着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发型的街溜子迈着唯我独尊的步子，带着目中无人的神态走了进来。他们看上去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岁。

    老板苦笑了一下，试探道：“粥否够了，你瞅……你森难老否老阿策来（你看,你们要不要下次来）？”

    “粥不够就再煮点，我们等的及，就喜欢喝你家大灶煮的粥。老板，现在普通话这么普及，多说普通话，土话老土了，不够潮流。”

    傅覂见此，看了看老周，老周的眉毛紧紧的蹙着，脸色很难看，阴沉沉的，但却没有实际的行动。傅覂站起来，张口正要出声，老周拽了拽他，冲他摇了摇头，小声说到：“小兄弟帮个忙，你别管，我会管的。”傅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群嚣张的溜子，又看了看他，见他满脸请求，最后还是坐下了。

    “是嘛是嘛，我们宇哥说的对，开门做深(生）意，老讲土话，我们这条可都是每礼拜的赶集之地，老有些大货车经过，不得吃饭呐，你讲方言真丢我们村面子。”

    “哈哈哈，这老板争（真）怂，都不说话了”

    其他人也纷纷大笑了起来。

    老板默了默，看看那群人，又瞄了一眼其他默不作声的人，转身走向后厨。

    其中的黄毛小子还冲着老板的背影喊道：“早点学好普通话，要不是只有你一家餐店离我们近点，还用大灶煮粥，我们都不想来，听你讲土话真是丢人。我都觉得害臊哦~”

    领头的在店内环视一周，在某个位置停顿了一下。一个穿着破洞裤，染着黄头发的小子走上前去，扬了扬头手支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脚搭在凳子下的横杆处，摸了摸下巴，笑了笑。

    “两位美女去和其他人拼拼桌吧，我们兄弟六人要坐一起，刚刚好。”随后转过头喊道，“都过来坐，她们答应了。”一群人走笑嘻嘻地走过去。

    扎着高马尾，穿着蓝卫衣地姑娘神情严肃，正要开口，旁边穿白T恤的姑娘手戳了戳她，小声说了什么，两人就站了起来，从位置上走到旁边。

    这时傅覂站起来，道：“诶，小子们放假出来聚在一起玩，家里爷爷奶奶没给你们做早饭吗？”

    那群小子听见声音，转都过头来。领头的侧过身体，手撑着桌子上，脚搭在凳子上，满脸不耐烦，正要看看是谁多管闲事，看见是他便又关上了他正要喷薄而出的嘴。

    “爷奶做的都冷了，所以就约出来一起吃了，怎么不行吗。”

    傅覂见他们态度尚可，便接着道：“你们看周边也有空位，要不自己找一个呗，现在天也不是特别热，何况你们请人的态度也需要好一点点呐，都要吓到人家小姑娘喽！想来你们也是真心想请她们换个位置，但是都是大小伙了，肯定也是懂得先来后到的男子汉了，你们也聪明，知道该怎么做的。”

    “嗯……兄弟们……”领头人刚要说话。

    这时，老周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慢慢开口道，“年轻人这么嚣张呐，没见人小姑娘都没开口答应吗，瞧瞧你们是问人的态度吗，我倒是要问问你们家大人有没有好好教你们，没教养的很哦。我都看不下去了，之前那对着老板娘满嘴不敬，老说人家讲土话，怎们不直接骂你们家老爷老太土，村里的老人那个不将土话，都是一个村里的土养活的人，还嫌弃讲土话土，没根子的家伙，数典忘祖，忘记你们祖上怎们靠土话沟通生活了是吧！”转头向着傅老师，一脸不赞同，“傅老师，你就是对他们太客气了，太看得起他们了，一个个街溜子，脑子看起来就不灵光，看看他们的打扮，人五人六的。对他们这样的，要直接了断，狠狠地说教一番才会懂得的。”

    一群正处于老子天大地大，没人可以管我、讲义气的叛逆年纪的青少年，囿于对傅覂老师身份的“一点点”的“尊敬”才好声气说话，见这老头“不识好歹”，跳出来就一顿长辈式输出，还攻击自家长辈，顿时气炸了。对于自家老头老太，自己确实不是多么听话，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在这指指点点，村里人都好面子，老爷老太有没有教好他，还轮不到他来问责。

    “死老头，关你屁事啊，你管得着吗你，我家的都管不住我，你又懂教养了，他妈的，回家的时候，给我路上小心点！”

    “没错，他娘的，你是不是活的太舒坦了，在这管东管西，活该追不到人，死老头！”这句话一出，那群怒目圆睁的年轻人顿时笑了。

    “哈哈哈，说得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一把年纪了还想讨个老婆，天天想着套住老板，还套不着。自己都歪还在这指指点点，有这功夫不去加把劲!”

    “老头，你算是得罪我们了，你完蛋了你！”

    后厨与主房是分开的，独立在主房后面，中间隔着一个小院，小院被照料的很好，里面种着常见的菜。后厨里的老板听见了主房传来的叫骂声，手抖了抖，默默将洗米盆放下，去将后厨的门关上

    老周脸色发红，神色凶狠，但是嘴角却带笑，露着牙齿，看着白历历的，“嘿，这么嚣张，要不是……我老了，看谁等着瞧，在这这么嚣张，早几年放我家那边早就找不见人了，小子，以后出社会有的是教你乖的。”

    “你也知道你老了，死老头子，还敢这么嚣张，教你妈的！”

    傅覂听着他们对骂，沉默着，他忽然注意到两个脸上带着尴尬，局促的站在边上的姑娘，他轻轻的敲了敲桌子，见引来了她们的目光。傅覂便对着两个姑娘使了使眼色，看看门外，看看她们。她们便立马会意，侧着身体，轻轻的从边上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