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宇轻抚额头，闭眸听着底下的官员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臣等建议将狮虎营虎符一分为二，以打消他人私心！”
“陛下，虎符分割，日后怎么调动兵力？况且武安侯对陛下之真心，可照日月，怎会有此等想法！”
“那可未必，武安侯一方独大，上次庆功宴会，竟然以军务为借口推脱，我瞧他是目中无人，自大的很呐！”
“陛下，边疆事务繁多你是知道的呀，这些事怎可用来揣测君臣之心呢？”
“是啊，陛下，武安侯之诚心天地可鉴，陛下看着他长大的，最是知道他的为人的啊！”
“是吗？武安侯与五皇子私下可是……”
“够了！”
朱承宇像是被某个字眼刺痛，厉声喝住，“朕还没老到要你们来教朕做事！”
此话一出，底下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刚刚吵的最狠的几个更是将头伏到地上，不敢言语。
他清楚的很，他年纪大了，身前身后的皇权臣子私下笼络勾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个位子，只待他一朝归天。
“此事不必再提，朕自有夺断，退朝！”
天子震怒之事不过片刻便传遍宫内外，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着找死，连静心公公也只敢在养心殿门口候着。
夜幕将至，静心公公远远地瞧着一个魁梧的人影，还戴着面甲，此时进宫的，除了武安侯还能有谁？
武安侯曾于他有恩，于是他立马上前行礼，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安好，此时陛下心情烦躁，怕是……”
武安侯心想，大清早本来就烦，还要看底下的文官互肘，谁心情会好啊……
但也点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好意，闷闷地声音从面甲下传出，“多谢公公提醒，不过我有要事，耽搁不得，还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见他下了决心，静心公公也不好说什么，便进屋去了，“陛下，武安侯在外面候着呢，这……”
朱承宇将折子随手一放，“让他进来。”
静心公公此时也看出来了，皇帝正等着武安侯来处理这事呢，于是连忙退出来，“侯爷，陛下正等你进去呢。”
武安侯颔首道，“多谢公公。”
另一边，一道黑影穿梭于房顶，只轻轻几下，便悄无声息的到了宫门附近，门口的侍卫转身过去巡逻，那黑影欲起身逃离宫门，却被破空而来的剑逼得翻身而下。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这样会死的比较体面。”
周子通将剑一横，拦住了那人的去路，但他显然不把周子通放眼里，转身就想离开，周子通见状立马跟上追拿。
怪得很，那人像是十分熟悉周子通的剑路，不还击，只是躲，但每次都躲的恰到好处。
几十招下来，周子通突然知道了些什么，于是将剑一收，无奈地开口道，“师弟，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见势，也不再闪躲，索性将面罩往下一拉，“师兄，近来可好，可是公务繁忙，许久没见过你了，你……”
见他张口就来，周子通摆了摆手，“你直说，想出宫干嘛？公务可用不了你这打扮。”
他佯装苦恼开口道，“唉，什么都瞒不过师兄的慧眼啊，确实是有点私事。”
既说是私事，周子通也不便多问，只是毕竟同门一场，他不忍劝说道，“阁主选拔在即，你也知道摘星阁是个什么地方，万事还需三思而行。”
季拂衣静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多谢子通，若有长老追责，还望……先告知师父。”
摘星阁是培养密探刺客的部门，直属天子，由摘星阁大阁主掌管，每十年换一届，换选人由三位长老秘密培养出，这样的地方当然规矩森严，每日从阁中抬出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至于季拂衣为什么要冒险出宫，还得从两个月前抓到个密探说起。
“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
季拂衣擦拭着剑，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地的密探，那人被随意丢在地上，周身被刑具绞得体无完肤，他艰难起身，气若游丝地回道，“是，我全都招了，还望……还望死的……咳咳咳……死的痛快些……”
季拂衣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提着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还算识趣，说吧。”
那人笑了笑，说，“你靠近些，我……没多少力气。”
季拂衣当即觉得不对劲，本能地往后一闪，那人当即咬舌，一口黑血接连喷出，溅了季拂衣一身。
季拂衣立即上前查看，原来是名死士，在舌下藏了毒，不知道是何原因，服毒自尽了。
等到后来几日，他总提不起气，私下找了太医诊过才知，自己竟然被下了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人咬破舌尖用血唤醒蛊虫，故意将血喷洒在他身上，瞬息之间，季拂衣便被种了蛊。
他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冲他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阵营的盯上了他，敌在暗他在明，如此手段可是费劲了心机，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不能坐以待毙！
季拂衣回过神来，对周子通扬了扬手，“就送到这里吧，师兄，天地阔达，终会重逢！”
“你……”
未等周子通说完，季拂衣便三两下消失在黑暗中了。
周子通叹了口气，“你的例银，真的不用去取吗？”
现在的季拂衣还不知道，过段时间的他要是能听到这动人的呼唤，是否会臭骂自己的死腿跑的太快；是否后悔自己潇洒的转身离开；是否会在师兄的出声阻拦后停下来……
风卷残云，灯火阑珊。
邑轻尘取下面甲，跪拜叩礼，“臣，邑轻尘，见过陛下。”
“邑侯免礼。”朱承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喜怒，“不知邑侯快马加鞭，可是有什么急事？”
邑轻尘没有起身，他将虎符取下，双手奉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臣自愿上交虎符，恳请陛下见谅！”
朱承宇此时才漏出了一丝惊讶，“爱卿这是何意？”
“臣恳请陛下，能收回虎符！”
朱承宇立刻上前扶起邑轻尘，“爱卿不可意气用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邑轻尘就势起身，“陛下，臣并非意气行事，臣也有自己的苦衷。”
朱承宇：“爱卿有何苦衷，说与朕听听？”
邑轻尘：“臣这条命都是陛下的，陛下想拿走便可拿走，更何况虎符？可那虎符既然能号令三军，必然不能一分为二，否则军心溃散，群龙无首。”
邑轻尘见朱承宇日有所思，继续说道，“况且，臣于沙场多年，早已是疤痕累累，先母在时，最是盼望臣能身体康健，无忧无虑，立业成家，臣不孝，为人之子，未能尽先母之愿。”
邑轻尘的母亲，是先帝膝下唯一一个没有送去和亲的长乐公主，嫁给了老武安侯，可惜天不遂人愿，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去世了，孩子也未能保住……
那小姑娘年幼时，老爱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真是开朗得很。
人越老，越是渴望亲情，也就老是怀念念过往，朱承宇望着跟长乐公主几分像的邑轻尘，眼底透出几分柔和，“卿卿，此事委屈你了。”
邑轻尘显然愣了一下，皇帝多久没这么唤过他了。
“能为陛下尽忠，为陛下所知，臣不委屈……”
朱承宇：“入秋了，那边凉，你过来坐下说。”
邑轻尘立马跟过去坐下，“臣卸职，也是为了让其他良将能有机会为陛下尽力，苏策将军，虽然年轻，些许鲁莽，可确是个军事奇才，而任仲仁稳重能干，目光长远，最适合任军师一职，还有不少能用之才，臣上奏的册子上为陛下列名了，还请陛下能过目。”
朱承宇点了点头，“好了，你说的这些人，朕会细细考察的，卿卿尽可放心。”
“谢陛下！”
回府后，邑轻尘便躺下了，眼睛闭了好久，却辗转反侧，干脆不睡了，翻起身来拎着几坛酒到院子里赏月。
烈酒下肚，整个人都飘忽起来，便摇摇晃晃地随意找个石桌趴着，月光如萦萦素纱掩上了他的侧颜，抹去了沙场杀伐果断的戾气，反倒多了几分陌上颜如玉的味道了。
他似乎是醉的厉害了，呵呵地笑了起来，孤寂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府院，“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哈哈哈哈哈……”
苦啊，怎会不苦，自古帝王多疑心，邑轻尘就是剜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也不见得能打消皇帝的猜忌，只有主动上交兵符，才能让他松掉瞄准的箭，算了，权当卖他个人情了……
风一过，便携起墨云奔腾翻涌，仿佛在暗夜里与光明斡旋，试图蚕食整轮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