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结束得很晚，夜色沉沉地罩在天际，城市的霓虹灯还在闪烁，街道两旁的灯光映在车窗上，模糊而摇晃。
温馨跟着父母走出酒店，空气里还残留着红酒和香槟的气息，带着晚宴里那种虚伪却又必须维持的精致感。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家酒店，是本市最常举办商务宴会的地方，父母的公司和这里的管理层关系匪浅，小的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被“通知”来这里参加一场新的应酬。
走到门口，温爸爸已经在和司机交代什么，温妈妈站在一旁，低头翻着手机，似乎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温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温爸爸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做什么？直接一起走。”
“可是……”她下意识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完，父亲已经迈步走向了黑色的商务车。
温妈妈没有多言，默默地收起手机，也跟着走了过去。
温馨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抬步跟上。
——
车里很安静。
司机目视前方开车，温爸爸坐在副驾驶，闭着眼小憩，温妈妈坐在后排的一角，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偶尔滑动，似乎在处理什么邮件。
温馨坐在另一边，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忽然意识到，她甚至不知道这辆车是要开去哪。
是回到父亲的房子，还是回到母亲的新家？
她想问，却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出口，未免显得太过可笑。
车里的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车窗外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是一种静默的提醒——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模糊的，似乎没有冲突，但也没有真正的亲密。
过了一会儿，温馨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
温爸爸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回家。”
“哪个家？”她脱口而出。
温爸爸皱了皱眉，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回家就是回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馨低头，轻轻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是啊，哪个家呢？
对她来说，“家”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具体指向的词。
父母分居之后，她有时候住在母亲那里，有时候住在父母安排的高中附近的房子，但无论是哪里，都像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而不是她真正的归属。
她本能地去回忆小时候的画面——那时候的家还是多少有些温馨回忆的，尽管也有争吵，但至少他们是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着共同的生活。可现在，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却像是三个独立的个体，既没有交集，也没有归属。
她悄悄握紧了手指，指甲嵌入掌心，试图让自己别去想这些无解的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温爸爸忽然问道，语气平静，像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温妈妈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明天早上还有会议，今晚回去。”她没有具体说是回哪里，但她的“回去”明显指的是她自己的公寓。
温馨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那我也回去。”
温爸爸听了，皱了皱眉：“你回去干什么？待在这边不是更方便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回去。”她语气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觉得，父亲所谓的“待在这边更方便”，不过是希望她能维持一个“在他身边”的状态，好让外人看来，他们的父女关系依然紧密。
“随你吧。”温爸爸声音淡淡的，似乎也没兴趣多争辩。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温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郁禾安的消息——
“还在活动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犹豫了一下，回复道：
“刚结束，回去的路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夜色深沉，霓虹灯光一闪而过，城市依旧繁华，而她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车里仍旧很安静，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偶尔伴随着外面车辆经过的风声。
温馨垂着眼睛，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缓缓滑动，却没有再回复消息。她的思绪飘忽不定，直到身旁传来温爸爸的声音——
“大学生活怎么样？”
温馨微微一怔，手指顿住，抬头看向他。
这句话，仿佛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久违得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张了张嘴，心里莫名地有点难受。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因为贺莹彻底没有了，除了“你要参加什么活动”“你今晚跟谁打招呼”这些话之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聊过彼此的生活了。
温馨低头笑了一下，语气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时刻：“挺好的。”
“嗯？”温爸爸似乎没听清，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个挺好法？”
温馨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霓虹灯，顿了顿，才慢慢开口：“就是……课业不算轻松，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社团活动挺多的，话剧社这次要联合几个学校搞个大话剧，我们现在都在准备。”她说得很简单，语气也很平静。
温爸爸微微点头，“话剧社？你不是以前一直喜欢吗，小时候学校的表演都抢着上。”他嘴角轻轻一扬，像是想起了什么，“还记得你小学那次演的那个……什么小狐狸，家里那时候还给你做了件戏服。”
温馨愣了一下，眼睫微微颤动。她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些。
记得她小时候的事，记得她喜欢表演，记得她在学校舞台上的模样……
明明已经不期待这些了，可当这些记忆被重新提起时，她心里还是莫名一酸。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一些，轻声问：“那你呢？”
“我？”温爸爸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问，笑了一下，“公司还是那些事，每天忙着各种项目，偶尔会去打打球，你妈不也在这几场活动里吗？你应该都能看到。”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像是在聊一些琐碎的、不足为道的小事。
温馨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那你怎么不问我高考之后过得怎么样？”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高考之后，她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正在赌气的节骨眼，但是没成想，爸爸也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她。
没问她考得怎么样，没问她想去哪里，甚至连她在高考前的情绪如何，都没有关心过。
她以为他是不在意，可现在，他竟然主动问起了大学生活。
温爸爸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高考前不问，是不想给你压力；出分之后，我了解你，知道你肯定考得很好。”
他的语气很自然，甚至带着点自信，仿佛温馨考得好，是他早就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不需要问。
温馨抬眸看着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了些许，心里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其实还是挺希望你问问的。”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着。
她希望他在高考前哪怕随口问一句：“紧张吗？”
希望他在成绩出来后哪怕打个电话问一句：“考得怎么样？”
希望他不是站在“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立场，而是站在“我关心你经历了什么”的立场。
可他没有。
他觉得她能行，他觉得她不会有问题，所以便理所当然地不去问了。
温馨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得不像话：“嗯，也对。”
她不再多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温爸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却被手机的一声震动打断。
温馨低头看了一眼，是郁禾安的消息。
——“回家？”
她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确认，可是对她来说，这是一道无法回答的问题。
家吗？
温馨指尖轻轻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打下一行字——
“嗯，回家。”
然后隔了很久温馨还是没忍住，很隐晦的问了一句，“家里有别人吗？”
温妈妈听到这话停下了滑手机的动作，但是仍然没有抬头，温爸爸皱了皱眉，他知道温馨问的是什么。
这句话在空气里回荡着，如同一根细细的针，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自己家有什么别人？”由于有司机在，温爸爸最终没多说什么。
一路无言到家，看到有段时间没回来的熟悉的，家，温馨不由得四处打量了一下，倒是没什么变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别人住过的样子。
温馨回到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镜子前，缓缓地脱下身上的礼服，赤脚踩在地毯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脸上的妆容。镜子上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抬手擦去一块，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脸，心里忽然有点发闷。
她刚刚在车上的那个问题——“家里有别人吗？”
父亲的回应简单得像是一种回避：“自己家有什么别人？”
她闭了闭眼，逼着自己不去多想，把脸上的水擦干净，随意抹了点护肤品。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馨馨啊，收拾完了来餐厅。”
是父亲的声音，语气和往常一样，平静又不容置疑，但是多了熟悉的称呼。
“好。”
她知道，今晚不会就这样过去了。
她随便将头发擦干，换了件简单的家居服，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
客厅里，灯光柔和，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压抑感。
看到父母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各自占据了一头。父亲坐得端正，脸色平静，像是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母亲则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茶杯，情绪似乎有些复杂。
温馨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向了客厅，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她没有选择父母之间的位置，而是刻意坐得稍远了一点。
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没人先开口。
但温馨知道，这样的沉默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过了几秒，父亲先开了口——
“馨馨啊，我们确实该坐下好好了。”
温馨的指尖在膝盖上摩擦了一下，等着下文。
父亲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不紧不慢：“你刚才问，家里有没有别人。”
温馨心里微微一颤，但表面仍旧维持着冷静：“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父亲轻笑了一下，目光带着些许探究，“如果是随口问问，你刚才下车的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在意？我知道你都知道了，所以才一直不愿意和爸爸联系。”
温馨心脏猛地收紧。
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当面挑明这件事。
空气沉默了一瞬。
母亲终于抬起头，看了温馨一眼，语气平淡地开口：“温馨，这件事情是我们没有处理好，还在你18岁生日当天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这个怪爸爸妈妈。”
母亲的手指摩擦着杯壁，眼神里有些疲惫，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我们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但是当时你要过生日，又是高三，我们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合适的时机？”温馨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你们还在等什么‘合适的时机’？等她生下来了抱着孩子来我面前的时候？”
她的声音压低了许多，但仍旧掩盖不住情绪里的愤怒。
她早就猜到了，但当母亲亲口承认时，她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地推下了悬崖，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她忍着情绪，抬起头看着父亲，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已经生了？”
父亲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地看着她：“是。”
只是一个字，却像是一道冰冷的刀刃，划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就知道。”
她低下头，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失控。她的手指死死地攥着沙发的边缘，指节泛白，声音压得很低：“你们打算怎么办？”
父亲皱了皱眉：“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但是你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应该有知情权。”
“我早就知道了啊，现在说什么知情权，不就是正式通知我一声，怎么，要我买点礼物去欢迎这个“家庭新成员”吗？“温馨的语气变得有些冲，“哦，得买两份。”
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但是你情绪这么不好如果是因为担心这个孩子会影响我以后对你的态度的话，馨馨，你大可以放心，你永远是我的女儿，以后该是你的，照样是你的，爸不会少给你任何东西。”
温爸爸说的信誓旦旦，讲了很多，钱，车，房子，股份，唯独忘了温馨的心情。
“妈，”温馨打断了他，“那你呢，虽然我感觉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我还是想再问一次，都这样了你们还不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