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施宇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因为他上完体育课回来,发现课桌上所有书都湿透了,课本,作业,还有他摊开的笔记,全部泡在水里,桌沿还在滴答滴答掉水。
吴施宇看着洇开的字迹,黑乎乎一团,当初顺着他的手排列规律的漂亮墨痕,现在又回到了最初无序的样子。
就好像他艰难整理的心绪。
又被破坏了,再一次,可是已经好多次,数不清了。
下午四十分钟的大课间,现在班级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女生。似乎有人注意到这边,看了眼站立在课桌前的吴施宇,然后转回头去接着聊天了。
吴施宇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默默用纸巾吸干肉眼可见的水,然后抱起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书本,去天台了。
天台没锁,但是围栏很高,比吴施宇都高,他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个干涸的泳池里,只能看到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
但阳光可以穿透一切,它根本不在乎围栏,直直照进了这个被圈起来的小地界。
吴施宇找到一块阳光最好的地方,脱下校服外套铺在地上,半跪着把湿漉漉的书本一个个展开摆好,然后他盘腿坐下来,看着这些纸张晒太阳,过一会儿就帮忙翻一下页。
吴施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以前每节活动课他都只是坐在教室写题,今天却能好好的晒晒太阳,这是因祸得福吗。
他想着想着又有点好笑,没人会想要这种福气吧。
半个多小时下来,吴施宇后脖颈烫烫的,只穿着校服短衬衫的后背也暖融融的,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就导致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也不算晚,甚至有些恰到时机了。
当他抱着一摞皱巴巴的书,臂弯上挂着校服外套从后门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男生。
而这个男生正在做自我介绍。
吴施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低着头走到角落坐下。
台上的男生还在讲话,语调不急不缓,“……以前总有人弄错我的名字,我给大家写写吧。”
短短几步,粉笔盒被搅动,然后是粉笔头点在黑板上的“咚咚”声,伴随着横竖笔画的摩擦“噌呲——”。
吴施宇抬头,男生最后一笔刚好收尾,他转过身来,声音清朗,“是崇山峻岭的峻,不是俊美的俊。”
黑板上是行云流水的两个字——周峻。
好像练过书法的样子,吴施宇心想。
刚开学要重排一次座位,依旧是按照班级名次自行选择。
吴施宇第一个进来,发现原本五列八排的座位多出来一个,被安置在靠近窗边的最后一排,孤零零的。
吴施宇思索了几秒,坐在了这里。
后门陆续进来的学生看到他,有几个人眼睛睁大了一瞬,但更多人则是纯粹的无视。
转校生最后一个进来,教室里还剩下倒数第二排一个位子空着,刚好在吴施宇的右前方。
吴施宇低着头整理桌肚,似乎感觉到一束目光,但当他抬头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吴施宇复低下头盯着桌面,可还是有一条脏兮兮的蓝白校服袖映入眼帘,是前桌转过了身,手肘直接压在了他整理好的课本上。
“真巧啊,我又在你前面。”
吴施宇即便不抬头,也能想象到刘东阳恶劣的笑容,他弯腰去掏桌肚,沉默不语。
刘东阳嗤笑一声,转回去了。
吴施宇直起身,定定看着前面那个歪斜在座位上的背影,画着大面积丑陋图案的肩胛,脏污的校服领子,还有像刺一样直起的短毛寸。
刘东阳似乎是个富二代,每天都有钱请一帮兄弟出校吃饭,也有钱买什么限量版球鞋,什么高级游戏皮肤,更有钱花在校园霸凌这种事上——雇人在校外堵他。
吴施宇有时候会幻想,要是刘东阳家突然破产了,他还能不能风光无比地被人跟在屁股后面喊“东哥”。
刘东阳开始针对吴施宇是在高一第一次月考后,那时他们被随机分在一个考场,刘东阳离吴施宇有两排之远,却在监考老师背过身时大喊他的名字,让他传答案。
吴施宇自然没理会,结果就是事后堵在厕所的一顿打。
那是吴施宇第一次直面校园暴力,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只是被拒绝就对别人施以暴力,更不理解为什么刘东阳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做这种事。
吴施宇向班主任说明了这件事,她处理的很尽责,通知家长,通知校方,但最后的结果是刘东阳和那几个人只被记处分一次,而他却因此获得了无期的长久霸凌。
或许,只是因为刘东阳是个富二代,他爸还给学校捐了一百万。
刘东阳用钱收买了许多人,包括吴施宇的舍友。殴打只有寥寥几次,被刘东阳雇来的校外混混抓到过一次后,吴施宇每周末都会先去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待着,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妈妈收摊路过这里。
吴施宇妈妈在美食街租了个窗口,卖点手抓饼烤冷面之类的小吃,晚上客流量不错,一个月下来母子二人花销是足够的。而他的爸爸在他十五岁时出车祸死掉了,妈妈拿着赔付的钱在西城区买了一间旧房子,吴施宇也得以有在一中上学的资格。
吴施宇没告诉妈妈他一直被欺负的事,只是每次都拼尽全力考到班级第一,证明他在学校过得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