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监狱,叶筱槐坐在车上,回想林虹最后和她说的话。
当时叶筱槐问她,“你甘心吗?”
甘心自己大半辈子为别人而活,甘心自己当了替罪羊,又甘心自己余生都只能暗无天日吗?
林虹捂着脸,从呜咽到痛哭。
最后,时间到了,她被带走前,跟叶筱槐说了一句话,“花园里的那颗槐树,还记得吗?”
叶筱槐当然记得,那是林虹亲手种下的,说让它陪着叶筱槐一起长大。
她也猜到了,温肃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可能干干净净,也许温伯雷不会留下什么,但林虹却未必。
这栋别墅已经荒废了,被贴了封条,要进去不容易。
她绕到小花园那边,记得这边有个矮墙,当初林虹和温伯雷还担心不安全,想给它封上,但被叶筱槐制止了。
花园通往屋内是有铁门的,即使有人偷偷进来了,也在花园里做不了什么。
找到位置,她搬了几个石头堆砌起来,爬了上去。
奔波了一夜,滴水未进,她现在昏昏欲倒,跳下去的时候两眼发黑,酝酿了好一会才勉强站起来。
花园荒草丛生,早已看不到曾经的石板路,一眼望过去,只有几棵树最为显眼。
正值夏季,花鸟昆虫占领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一片小天地。
掀开草丛,她朝着槐树的方向走过去。
来的时候买了一把刀和小铲子,刚好能把树底下的杂草给清理掉。
知了在她头顶叫,一声盖过一声,那声音仿佛在催促她,动作再快点。
在靠近长椅的那一边,叶筱槐挖到了一个硬物。她迅速刨开周围的土,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用柏树做成的盒子,而且是全封闭的。晃了晃,里面的东西碰到盒子发出声响。
但没时间多思考,叶筱槐先离开了这边,她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手机又响了,不出意外,又是温枞,没多想,还是挂掉了。
叶筱槐把身份证递给前台,“给我开一间带电脑的房间。”
来到房间,她把盒子拿出来了,摸索一会,碰到一个小插销,拔出来,盒子也随之能打开了。
和她猜得差不多,是一个U盘。
可U盘里的东西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叶筱槐想过里面的东西或许足以让温氏垮台,也想过里面的东西多多少少是触犯法律的,可她没想到,里面竟然还“存”了那么多人命。
桩桩件件,随便单拎出来都足以被判无期甚至死刑,而作为帮凶的温伯雷和林虹即使没有进去也是逃不了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叶筱槐越往下翻,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透过一页页的文档,每一个字都好像是那些被温肃杀害的亡魂的控诉,是血淋淋的证据。
看着看着,叶筱槐放在鼠标上的手一紧,胃里开始翻涌。
她跑到卫生间,一顿干呕,把刚才喝的水几乎都吐了出来,而空腹的她也只有水可以吐了。
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一度没办法接受,曾经享受过的欢愉,现在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踩着他们的尸体得来的。
想到这,叶筱槐开始嫌弃自己,恶心,自我厌弃在她脑海里打转。
她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拍打脸颊,即使水进了眼睛也不在意,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前的头发几乎全湿了。她扶着墙壁走出来,双腿发软,撑着桌子把电脑上的U盘拔了出来。
有了这些,足以让温肃身败名裂。
可叶筱槐要的,却不止这些。
傍晚,她再一次去了医院,去了温肃的病房。
温家上上下下都在,左一句右一句地说着关心温肃的话,其中还包括一些叶筱槐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看样子是被抢救过来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叶筱槐手里还拿着那把她去老房子的路上顺带的刀,上面沾了些泥土。
顿时,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床上的温肃带着氧气罩,手指着她,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激动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叶筱槐很是满意他的反应,带着笑走到病床前,笑意却不达眼底。
温冉一脸不耐烦:“叶筱槐?你还有脸来……”
“我为什么没有脸来,温董不是说,温家养我这么多年,我要学会感恩嘛,我这不是来感恩了。”她的视线又移到温肃身上,笑得更甚了。
有人问:“这就是温总和林总当年领养的女儿嘛,都长这么大了?”
杜琳走了过来,将叶筱槐扯到门口,低声问她:“你来做什么?既然已经解除领养关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你在害怕什么?”叶筱槐看着她的眼睛,扬眉问。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怕什么了?”杜琳脸上有些挂不住。
突然,温冉大喊:“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快叫医生……”
叶筱槐彻底退了出来,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慌乱地给温肃做检查,而她,则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场即将结尾的闹剧。
出了医院,天已经完全黑了,照样是沿着街道走。晚风吹着她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进食,又在酒店吐过,她现在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可她只关心一件事情,就是找律师。但这对于现在的叶筱槐来说,并不容易。
在她躲了温枞一个星期,也找了一个星期的律师后,终于接到了电话。
“叶小姐,您好。”方律师首先起身跟她打招呼。
叶筱槐带着口罩,只漏出一双眼睛,眼里的疲惫明显。
“方律师,你真的能帮我吗?”
“叶小姐,我觉得,我不光是在帮你,更是在帮无数个无辜的家庭。”方律师双手叠交放在桌上,严肃认真。
有了律师,后面的事项就进行得比较顺利,难的是开庭。
法庭上,叶筱槐坐在原告的位置,而她对面是杜琳,杜琳身后是温枞。
期间,进行了一次休庭。
叶筱槐不知道温枞和杜琳说了些什么,下半场被告律师几乎是放弃了辩护。
最后,一审判决,公司查封,相关人员接受调查。
叶筱槐出了法庭,外面依旧是艳阳高照,明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却感受不到喜悦。
温枞站在路边,在等她。
这些日子,他似乎不比叶筱槐好到哪里去。脸颊瘦到凹陷,眼里透露着倦,浑身散发着一股颓败感。
“是你让杜琳放弃的?”叶筱槐试探地问,这段时间她一直不敢见他。血浓于水,不论温肃做了什么,她觉得,温枞应该都是站在他那边的,否则也不会亲手把她送出国了。
温枞笑得牵强,算是回应了她的问题,声音沙哑:“接下来准备去哪?”
叶筱槐又下了一节台阶,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台阶弥补了两人的身高差,叶筱槐刚好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小声抽泣着。
温枞感受着她的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得不像他。
人在彻底分别时,大约是有预感的,比如此刻,温枞能明白,往后的日子,便再没有彼此了。
判决书下来的时候,温肃气急攻心,再没有抢救过来。
B市,叶筱槐和曾希坐在沙发上,吃着她曾经担心过期的零食,看着电视上关于温氏的报道。
曾希小口吃着薯片,时不时瞟一眼身边的叶筱槐。
自从回来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依旧会说会笑,但却阴沉沉的,被什么笼罩一般,看不清。
关掉电视,叶筱槐走到窗边,外面在下雨。这个时节,雷阵雨都是一阵一阵的。可即使只是短暂的雨,也能让那因为沉闷天气带来的烦躁而得到片刻地舒缓。
但片刻终究是片刻,过后又将是一场遥遥无期的压抑与沉重。
不出一会儿,叶筱槐转过身,对曾希说:“我准备下个月回意大利了。”
“什么,”曾希一脸惊讶,“怎么好好的又要去意大利?不是说不走了吗?”
叶筱槐轻轻一笑,“在这边工作了一段时间,发现,还是意大利更适合我吧。”
“这样啊,”曾希有点失落,“真的没有留下来的可能吗?”
“芯苒不是准备到这边工作嘛,刚好把我的房间给她,你也不用搬房子了。”
考虑到曾希一个人要交两个人的房租,叶筱槐是确定了韩芯苒会过来,才决定回意大利的。
一个月后来机场,是她一个人,因为不想让曾希送,她是凌晨离开的。
回顾前二十几年,叶筱槐无数次站在十字路口,做了无数个选择,最终让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胡同里还飘荡着无数冤死的亡魂。
后来多少午夜梦回,兜兜转转,她始终走不出去,走不出这条用他们尸体铺成的路。
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试图过自救,看医生,吃药,做心理治疗。
然而,在一切都以失败告终后,她又一次做了选择,也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选择——自杀。
二十八岁的叶筱槐,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安静地死在了家中。
闭眼的前一刻,她还在宿舍群里回复着她们的消息,然后告诉她们自己要睡觉了。
叶筱槐:晚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