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雪

    南山之雪,美若仙境。

    然而此景却罕见之至,传闻此乃福瑞将近,如果遇到此景,太后必然要组织皇亲贵族携众臣游览于南山脚下。

    那年南山漫天飞雪,雪天一色,丞相和将军携家带口一起赴宴,世仇之家同行,引起了众人关注,却不想此次赴宴未曾“破冰”,反而加深了两家的仇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十六年后,正值炎夏,皇城中太阳正盛。

    将军府后门,两个看门的家仆正在嚼舌根。

    “你知道吗,我们府中有人跟丞相府的人私通!”

    “啊,真有此事?丞相府跟我们将军府可是有世仇啊!”

    “真的!我上次出门时,看到一个拿着信函的小书童,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跑去了,肯定是私底下送信去了!”

    “是哪个仆人丫环这么大胆?吃食吃到丞相府了?”

    “谁知道呢,总归不可能是老爷和少爷他们……”

    两名家仆聊得热闹,全然不见一名小少年瞄准了时机,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只见那名小少年身着素衣,气质彬彬,面色算不上红润,反倒是有些许苍白,虽是将军府出身,形象却不似习武之人,倒像是个读书人。但他的神情中却透露着清纯,似那冰山中的雪莲,弥足珍贵。

    小少年名为山负雪,是将军府中的小儿子,从小体质虚弱,不善习武,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舞文弄墨也颇感兴趣,因其父大将军向来瞧不起读书人,他认为将军府的少爷只要能认字,能看懂书信和兵法就行,其他乱七八糟的书不必多读,负雪只能私下偷偷多读书学习。

    这次负雪悄悄溜出将军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参加书院举办的比文大赛,据说第一名奖品是一套自己心仪已久的绝版藏书。

    比赛地点在霜月书院,负雪只知道这是皇城附近最大的书院,此地不仅有最大的藏书量,还是专门供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负雪也想进去读书,奈何家父不肯。

    “比赛要开始了,赶快进去吧。”书院先生花守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他递给负雪一块号码牌,“梅字间肆号。”

    负雪接过号码牌,走进梅字间,看到房间里摆放了十几张木桌,早已经有人坐在桌前等待,有人衣着华贵,一脸纨绔子弟的模样,显然是被逼来参加的,还有人衣着朴素,穷酸书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负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心中既忐忑又兴奋,想着没有接受过书院的正统教育,不晓得自己的学识是否有资格与这些人一较高下。

    这次比赛对负雪来说意义重大,因为这是负雪自己第一次参加比赛检测自己的能力,若是能取得个好成绩,也不枉自己那文武双全的哥哥的教导。

    负雪突然感到从身旁传来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手边的位置坐着一名和年纪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他的一只靴子踩在凳子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负雪,动作豪放不羁,衣着却是十分精致,花纹细致华丽,绝对是出自顶尖绣师之手。

    负雪向他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那位陌生的少年却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两只小虎牙,少年剑眉星目,笑起来却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调皮。

    负雪有些惶恐,转头不再看他。

    笔试开始,负雪没有磕绊地答题,让负雪不适的是,左手边的那位陌生少年一直在探头看自己的卷子。

    负雪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偷偷往身后瞟了一眼,却见得后面的其他考生也都抄成一片,更有甚者,直接拿了别人的卷子抄,而监考的考官坐在前面打着瞌睡,面对如此放肆的考生们,考官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负雪有些愤慨,转头瞪了那个陌生少年一眼。

    少年一愣,露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然后就抓耳挠腮地自己答题,再也没朝负雪这边看过。

    负雪心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笔试完成,负雪犹豫了一下,落笔写下自己的假名“山谷”。

    虽说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倘若自己上了奖榜,名字公之于众,让家父大将军知晓,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笔试终于结束了,监考的老先生准时醒来,收好考卷后宣布半个月后公布成绩,考场内的人很快散去。

    负雪刚准备离开,却被身旁的那名少年拉住了手腕。

    负雪虽心中有万般想法,却不善言辞,更不善与陌生人接触,不禁皱了眉头,向那名少年看去。

    “方才谢了,”那名少年笑着说,“我对读书不感兴趣,是家父逼我来考试的,若是成绩不好,家父就要禁足我,逼我读书……”

    负雪心想,若是我父亲能允许我读书,自己该有多庆幸。

    “我叫南天烛,”少年介绍道,“今日我们算是认识了,交个朋友如何?‘山谷’兄?”

    负雪想到刚刚自己填写的假名,有些窘迫,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

    天烛穷追不舍,紧紧跟在负雪的身边,“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又无害处,山谷兄为何不说话啊?”

    负雪本想着不理会他,他就会自己放弃,没想到天烛缠他缠得更紧了,“山谷兄家住何处啊?我能否叨扰府上?”

    负雪一听他要来自己家,终于站住了脚步,“十分抱歉,南公子,我无意与你结交,家中也不方便接待客人,告辞了。”

    负雪说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将军府,回头一看,那位南公子也没有追上来。

    负雪感觉自己有些狼狈,喘了一会儿,又整了整衣服,刚打算从将军府的后门偷偷溜进府,就被一人拦住了去向,来者是负雪的贴身仆从武奴,武奴自幼习武,身材高大粗壮,皮肤黝黑,沉默寡言。

    “小少爷,将军找你。”武奴言简意赅。

    负雪知道大事不妙,自己此次出行都没有跟武奴说,家父知道后定是惩罚了他,负雪向来不能理解习武之人那动不动就棍棒交加的惩罚。

    “武奴,有受伤吗?”负雪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仆从。

    武奴摇头,隐过淤青的左臂,示意负雪赶快去找将军解释。

    大将军山诚伫立在庭园中,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父亲,我……”负雪低着头,不敢看他。

    “今日去了何处?干了什么?”大将军的声音中充满了威严。

    “我去了霜月书院,那里有一场比文大赛……”负雪不会撒谎,只得如实回答。

    “比文?”大将军不屑,“和那些只能挥得动笔杆子的穷酸书生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只会嘴上功夫,他们见过真刀实枪吗?他们懂这江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而不是写出来画出来的吗!”

    负雪听着大将军的训斥,觉得羞愧难当,头顶的太阳越来越炙热,自己却冒了满身冷汗。

    心口一阵苦闷,负雪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愈演愈烈,停不下来。大将军见势,瞬间忘记了说教,一时手忙脚乱。

    恰巧这时山君行从外面归来,看到庭院中站着自己的老父亲和咳嗽不停的弟弟,心中将缘由猜了个七八分,急忙把负雪送回了房间休息。

    服完药后又喝了点热水,负雪终于缓了过来,看着床边体贴入微的哥哥,忍不住泪眼婆娑。

    “若是我体质好,若是我喜欢习武,就不会惹得父亲生气了,也不会辜负父亲的期待……不能练武,也不让读书,那我与混吃等死的废人何异?我也是将军的儿子,我怎能让父亲因我而丢脸?”

    山君行看着他情绪如此激动,满眼怜惜,还带着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愧疚。

    “负雪,人各有志,我相信父亲终有一天会理解你的想法的,我也会与父亲沟通的。”

    “不……不要告诉父亲,蝼蚁之志怎配让人得知。”

    山君行拍了拍他的肩头,“负雪你冷静一些,对了……我今天可是有带好东西给你。”

    山君行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抄书递给负雪,“我问过书院的先生了,这是最近颇受大家喜爱的私传小说,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负雪知是哥哥故意哄自己开心,心下有些感动,也只得先咽下了自己的委屈。

    负雪接过书,只见封面上写着书名《静水落花壹》,“此书可还有贰叁?”

    “是的,听说此书尚未完成,每当笔者写完新的内容,都会贴在霜月书院的墙上,供人抄录。”

    嗜书如命的负雪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小说,山君行看着弟弟专注的模样,露出些许欣慰的表情。

    “此书绝妙,笔触细腻,引人入胜,让人不禁想拜读后续,”负雪双眼发亮,“哥哥可知此书作者‘追乐先生’是何许人也?”

    山君行微笑着摇摇头。

    负雪心想,下次一定亲自要去霜月书院追后续内容。

    “对了哥哥,还有一件事,”负雪突然想起了什么,“仆人们私下传言丞相府有人和将军府的人私通,不知是真是假,姑且告诉哥哥一声。”

    山君行的表情凝重了几分,“负雪你不必多心,此事我自会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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