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三点,该是褪黑素的峰值、皮质醇的低谷,而临深履薄的战战兢兢是对身体的最强动员令,一根根神经都备战着,不困倦,也不安宁。
核心温度更低了,倒不觉得冷,只是在夜风撩过或者燕雀惊起时,莫名随之战栗。
指端处传来通话申请的震动感。
不用看也知道是左菁华发来的通话请求,因为夜还长着,无法利用太阳能,林慕南早已经停掉了网络信号搜索和后台应用刷新一类的服务,后来进一步削减到只剩时钟和手电筒几项基础功能,以尽可能在没有充电的情况下延长指端的续航时间,就这样还能打进来的电话,必然借助了一个预先嵌入的紧急唤起程序,那是异协会给十七宗门子弟的特别定制。
“菁华?”一看拟幻屏上显示的通话提请人,果然不出所料。
“没事吧?在哪儿呢?”左菁华一边询问,一边又介绍自己的情况,“我在阿下这里。”
“这突然好起来的通讯信号,不是你弄的吧?”
“谭允同协调着临时搭建的。是不是指端续航不足了?发个位置就调飞行模式吧,我接应你,有变化你再开信号。”
“这么说我要原地不动吗?不然你这可成‘刻舟求剑’了。”
左菁华听着那边说话轻松自如,缓解了一半的忧虑,应道:“约摸走一半路了你再给我新点位。”
趁着难得的通话机会,林慕南抓紧传递信息:“菁华,有一个事,就是简云舒,叫蒋江鸥也可以,蒋白槐那个失踪的姐姐,她跟我在一起呢。不管谁先跟蒋白槐会合,把这个消息带给他,我们都好。”
“知道了。我这也有一个事,南南,青璇也在。她比我到得早,先上山了。”
“现在已经上山了?”林慕南寻求确认,有些不认同,“阿下怎么也不……”
“你都没有强制力,何况阿下!放心吧,这半天装备上也算鸟枪换炮了,水、压缩饼干、风油精、抗生素,充电宝和无人机,以及防身的狗.腿.弯.刀和□□弓,他们每人都背着一套。”
事已至此,林慕南稍顿,随即回道:“菁华,你们上山小心,另有一批人也在山上寻人,应该都是受雇佣的打手,目标是简云舒,不排除行凶的意图。”
“前面有桩命案嘛,我知道。我们见机行事。你也是,简云舒毕竟也……没有多了解。”
林慕南知道左菁华在提醒什么,简单地“嗯”了一声。
“挂电话吧。”
默认的防窃听模式,简云舒听不到通话那头说了什么,也不追问,拿着登山杖细细探试着,像做实验的科学家一样专注、严谨。
这样走着,没多一会儿,简云舒顿住脚步问林慕南:“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警笛。警察在执行任务吧,你……想避开吗?”
“没什么好避的,最恐慌的另有其人,我什么都不怕。”
“那继续走着吧,十分钟后我给同伴矫正位置。”
简云舒并没表现得有多激动,林慕南也没有多在意,看到无人机的爆闪灯心忖着伙伴们应该已经找过来了。
冷枪来得猝不及防。
所幸,在林慕南两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反射性地做了些避闪动作的情况下,子弹没有命中任何一人。
首先要找个掩体躲避,林慕南拉着简云舒冲向最近的巨石。
放枪方向,一道人影黑魆魆地,以纲视即算的目力,或者说算力,林慕南隐约觉得会是个熟悉的人。
“砰”地第二枪毫不迟疑地再次发射出来!
这次已有防备,林慕南立即将简云舒就地扑倒,目光示意本欲冲向的那块巨石,低语:“慢慢爬过去。”
林慕南这边有强大后援,自知拖时间优势在我,对方明显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很快现身缓缓逼近,实现了敌明我暗的转换。
放枪的果然不是陌生人,而是天黑前还曾一道行动的卖消息的莽汉。
“和你一组的伙伴呢?”林慕南问的是金世求。
“他呀!”卖消息的莽汉缓缓靠近,蛮不在意地,“腿瘸了,落得远着呢。”
“那还真是不小心。”林慕南苦笑,站起身,也把简云舒拉起来,按做半蹲,掩于身后,以便能够快速跑动。
“可不是嘛,”隔着濒临石径低矮的野草,卖消息的莽汉愈近,隐约已经看到了两人,“子弹不长眼,你往一边靠靠,否则不小心弄得瘸腿瞎眼地就不值得了。”
林慕南叹一口气:“今夜动静弄得不小,警笛声你也听到了,就算不放弃作案,也该再图后计啊,有什么必要在包围圈里杀人呢?只要你不动手,大可以说上山来是为了散步,谁又能认定你有罪呢?”
“不用说了,”卖消息的莽汉暴喝,“让开吧。”
身后的简云舒静如潭水,林慕南低斜着头看了她一眼,再次示意石径边能藏身的山石,分明是示意她往那里去隐蔽,嘴里却扬声说着“稍安勿躁”,应该是防止引起对方过度的警惕。
卖消息的莽汉继续逼近,近至可感觉到其眼神透露的凶狠。
射击时离目标愈近,命中的概率自然便愈大。
瞅准时机,林慕南拉着简云舒,冲向选中的巨石掩体,箭一样地。
“砰”地一声枪响,震彻夜空。
匆匆地检视简云舒,应该是没有击中,暗中又沿巨石掩体边缘去观察卖消息的莽汉逼近的进程。
血液一股股地在蠕动,视界仿佛亮了些许,置身的环境则虚化了,五感在处理有关卖消息的莽汉的信息时却极为敏锐。
噔!噔!噔……卖消息的莽汉几乎就要走到头顶。
“林慕南,你保重!”
这句话在耳畔低沉清晰,林慕南反射地伸手去抓,不成想抓了个空——简云舒突然起身往掩体外头跑去。
不出意料地,卖消息的莽汉果然开了枪。
砰——
砰——
树上惊起一群飞鸟。
随之倒地的是卖消息的莽汉,林慕南不失时机地踢向他持枪的手,武器随即便飞了出去。
一刹那的死寂之后,哀嚎声惊得飞鸟再次腾起。
林慕南瞥了一眼在地上打着滚的卖消息的莽汉,眼睛从他冒血的肩膀窝移开,给简云舒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金世求,我们都是来帮你的。”
击中卖消息的莽汉的子弹飞来的方向,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过来跟林慕南打招呼:“小公子。”
简云舒恍然,咧开苍白的嘴角:“原来那句‘稍安勿躁’是对他说的呀……”
林慕南默认下来,笑问:“模拟了一次被枪杀,接下来,你愿意选择好好活着吗?”
简云舒愣了一下。
林慕南追问:“活着还是蛮好的,对吧?”
先前只想着不要连累了这个无辜的新朋友,现在平静下来之后,被反复地追问着,简云舒思考一番,终于点头。
林慕南显得很高兴:“我听说过一句话,‘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1),恭喜你啊!待会儿见了蒋白槐,让他给我们准备喜糖!”
“怎么……怎么就要准备喜糖了?”
林慕南眼神亮晶晶地,转向金世求:“世求,地上这个恐怕有赖你来处理了,要背下去吗?我不咋放心他,你看是搜搜身,还是干脆剥光了,你看着办吧。”
“呃,剥光了那还能背吗?”
“倒也不确保安全,小心用牙齿攻击你的气管。你自己操心把,稍歇几分钟,咱们抓紧去找队友。”
“小公子,我马上就好。”金世求应着,伸手掐住了卖消息莽汉的肩膀,“现在该安置你了,你要我背吗?还是起来自己走?”
“我……我……”
“要背的话可得晕过去才行……安全第一嘛,是不是?”
“我能自己走!自己走!”卖消息的莽汉忙道。
林慕南收回投向金世求的目光,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警笛大抵已经赶跑了一批乌合之众,能背回一个冥顽不灵的不失为一件好事,后面想要厘清背后隐情,也算得了个活口。
经过此前一番对抗,精神倒是放松了几分,随后边走着路,林慕南边简单打探起内情:“你说你一个打手,跟个女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卖消息的莽汉闭口不言。
金世求按了按他肩膀窝的子弹洞口:“问你话呢。”
卖消息的莽汉失声哀嚎起来。
简云舒主动开了口:“王陵竣工了。我不是帝王,我是工匠。”
“这是什么暗语?”
“以前看历史故事,修建帝王陵寝的工匠,会在王陵落成的那一刻,被封死在墓室中。”
“是啊,早有人对此做出过总结,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前些日子,他们让我写总结、整理和存档多年来的实验报告的时候,我就知道,恐怕快成为弃子了。其实也不是那时候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我的价值是阶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