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阴酒店,下午四点。
房间门被敲响两声,听节奏多半是左菁华,林慕南起身开门,让出了门口:“菁华,你进来。”
“我准备出趟门,要问你一起吗?”左菁华反手关上了门,并没往房间深处走,“谭允同到了纡水咖啡种植园,说是相聚的机会难得,想设宴邀请咱们过去叙旧,我说你的话,身上有伤可能不便出行,等问过了你之后再给他准话。就是这么个事,你怎么说?”
林慕南把左菁华让进屋就去冰箱拿了饮品,见后者没跟进里头就又返回玄关处:“谭允同来做什么?”
“我联系的他,昨天请他帮忙来着。本来,这一带的药品私自研产销链路,他们也关注到了,正在部署执法行动。”
林慕南递上了瓶装的椰子水,相伴站在门口:“夜里确实听到了警笛声。说起来也奇怪,一个还没施行的犯罪计划,在直面压倒性的制裁能力时,明明是应该被终止执行的,全当做压根就没有那种打算才合常理对吧?可近乎自杀式的袭击,我们切切实实遭遇了两次。”
这个话题正点到左菁华这半晌的耿耿于怀:“对不起,从这一点说我有责任。警方鸣笛前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当时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主要不是考虑不周,主要是客观原因。”林慕南笑了,刚咽下一口椰子水,满是淡淡的芳草清气,“人和人之间,多得是一分也不会付出的关系,哪儿容易找见一个什么都肯做的伙伴呀?难道还硬挑对方偶尔做不到一百分吗!”
左菁华叹道:“这偶尔的失分,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慕南还是笑着:“真恨不得‘吾日三省吾身’,算起来,像我更多亏欠你。”
“从哪儿算起来的呀?一团糊涂账!”
林慕南反身走向深里,在写字台配椅坐下,遥遥地,微仰着头:“菁华,先前夜里,湖光山色之间,我总觉得若有所悟,当然比不上‘龙场悟道’,可对我而言世界真的大了许多。当时心境是平稳的,别的不可测,但我知道‘上下求索’他们是专业的,更知道你一定会来。”
“呃……怎么突然说这么感性的话……”左菁华拧开瓶盖,去喝椰子水。
林慕南说:“应该是受了简云舒和蒋白槐的熏染。”
“那真是好染料。”
“对了,刚刚说起‘自杀式袭击’那两个嫌犯,即便没有后面追杀简云舒一案,很可能他俩也是在劫难逃的,又或者两人为了什么目标根本就到了愿意以命换命的程度。归结起来,两个嫌犯肯定跟那条黑药研产销链路本身干系很大。而反过来,他们的作案对象——简云舒——同样如此。这个情况,跟谭允同说一下吧。”
“好。谭允同的约,要么先我一个人去赴?你按时吃饭、吃药,另有情况跟我语音通话,现前的事明天再说?”
“你去吧。”
房间门关上以后,林慕南收回视线,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世界突然静得可怕。
腰侧显出几分灼烧感,慢慢变得火辣辣的,几盒药就搁在写字台上,有止疼的,更多有抗感染的。
魏聪聪发来消息,说听到这边房门开合的声音,问需不需要帮忙准备一些下午茶点。
神经回路贯通起来钝钝的,林慕南看了消息半晌,才回复道:“省了吧,差不多要到晚餐时候了。”
“那帮你准备晚餐?五点送去你房里?”魏聪聪继续从密径发消息询问道。
林慕南说:“行。通知阿上他们各自自助用餐吧。我不把大伙儿往一块儿攒了。”
“知道了。”
“青璇你甭管,我跟她说。”林慕南又补充道。
“那我备两人餐,送去你房里。”
经魏聪聪这么一提醒,五点差一刻,林慕南敲响了夏青璇的房门。
“嗨!打扰你了吗?”
“进来吧。”
“不了。”林慕南站在门口,说明来意,“晚餐不统一组织,你来我房里吧,咱俩搭伙儿。”
“好。”
夕阳余晖渐散。
餐至末尾,林慕南起身打开了顶灯和壁灯,然后回到原餐位,隔着杯盘,跟夏青璇讲起了前一夜坐在冷硬山石间,听简云舒所述这些年的一大略历程。
“我染上了磷凡瘾,普通收入已经禁不起消耗了。”简云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多少愤愤不平在脸上、在语气里,但看着她,莫名就能感触到一种深深的遗憾,她说,“我为了求生,已经满身、满手的脏污了。”
“简云舒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磷凡瘾戒除掉。”林慕南依照鲜活的记忆慢慢地讲述着,“可是简云舒的同事,也就是现今的‘蒋姑妈’,她听了简云舒的方法后直摇头,说用磷凡吊着还能正常工作生活,戒除后身体就算废了,不可能还经受得起高强度的科研工作。”
“可她是怎么染上磷凡瘾的?”夏青璇搁下餐筷,问道。
“自然还是蒋姑妈。她在简云舒的水杯里慢慢地投放磷凡,初期量是极少的,经年累月才能看到‘成效’。其实第一次严重的眩晕、心悸、大汗淋漓、抖得爬不起来时,简云舒仍把这些当做植物神经系统紊乱的病征,蒋姑妈说这个病有偏方特效药,就每天都给她一包冲剂,简云舒从此开始了大剂量服药。”
“你的意思,这个‘蒋姑妈’是在投毒?”
林慕南点头:“半个月后,简云舒对这款特效药依赖得不能自拔,提出自行购药时却被蒋姑妈拒绝了。后者表示这是还没有上市的一款新药,她向研发机构申请一个试药名额,简云舒以这个名义继续用药就行了。简云舒不得已接受了这个安排。”
“到了这里,简云舒还没感觉到一点儿异常吗?”
“不可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吧,但据说很多初入骗局的人都会有一个自我说服的阶段。”林慕南猜测着,继续往下讲述,“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简云舒询问新药什么时候能够上市,蒋姑妈至此才遗憾告知她这款特效药上市受阻,前期投入的资金都打了水漂,药商为了收回一部分成本,把药放去了黑市,售价并不低,很多先前试药的病人为了继续用药,都快倾家荡产了。‘你知道吗,’蒋姑妈又压上了一把稻草,‘为了搞到买药钱,有一位患者的弟弟抢劫出租车,已经被拘留了。’局做到这里,正式收网。”
夏青璇听得唏嘘不已:“如果害人之心来自身边的人,那可真是在劫难逃。朋友、室友、同事、同学,或者家人……若碰上有心害人的,谁又能处处小心、时时防备呢?”
“可不是嘛。初听这个情况,简云舒的第一反应是不再吃这个特效药了,但是药瘾发作起来,哪还禁得起有药可吃的诱惑!蒋姑妈顺势就提出要帮简云舒牵线,让她进入开发这款特效药的团队,通过参与进其他研发工作里,交换继续免费使用先前的特效药的权利。咱们都知道,简云舒的软肋,除了深种的药瘾,还有初老的父母,还有才被她拖出深渊的弟弟,她哪舍得亲手再把蒋白槐推回到深渊里呢!”
“可是……沥央城容得下他们越做越大吗?”
“所以简云舒很快随团队转移来了伯国,这里的规则体系不完善,法律环境更宽松。离远点儿也好,简云舒临走时是这么想的,否则,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跟随时可能爆发的经济负担,早晚会转移到她的家人身上。”
设身处地地想,同此遭遇,不论是谁大约都不可避免地要沦落到简云舒如今这步田地。
顿了顿,林慕南继续又说:“再迟钝,简云舒也心知肚明自己这是在吸.毒了。几个月前一项成果得到了上层认可,简云舒被要求整理和上交她个人多年来的科研笔记和档案,那个时候,她就嗅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气息。而且她早就知道,从这个成果走向下一个成果的一程,不可能还在这里完成了。”
“怎么?玄学问题?”
“不止吧……纡水谷地因为开发旅游而不再静远,有关部门很可能也已经被惊动了……”
“那是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简云舒说,可以想见,这一次团队转移的时候,不会带她了。”
“当初费尽心机设计她入库,简云舒必然有很强的不可替代性吧?”
“可是体能就要跟不上了呀。毒.品害人,何况磷凡这么烈的毒.品。”林慕南站起了身来,走到窗口望往苍穹,那时夜静山空,听简云舒一路讲述到这里,他觉得月光像带着冰渣一样千丝万缕地扎到了身上,进而深入到灵域里,然后是今天午后,“我看蒋白槐视她如命,又觉得欢喜,又有悲从中来,实在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要想幸福……该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