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怕是犯了慈悲!夏青璇心忖着,淡淡地笑:“先前想见不能见的时候又不是不难。山不转水转,就像上一程那样,每一程都有峰回路转,包括正走着的这一程。”
“放长远了这么说倒也没错。”
“心有所向,自然能学着校准方向的偏差。”夏青璇斟酌着劝慰,也在为猝不及防间的莫大悲悯寻找出口,“好的一面也有,惜福会是艰难历程的一个副产品,这一点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林慕南点头,回了一个笑:“我叫服务员来收桌,你等一下。”
这么说着,林慕南走至挂壁的内机前,按照标识,拨打了餐饮部的电话。
“你好,餐饮部,为你服务。”
“做下客房保洁,再上一壶茶来,母菊花,两人份。”
“这边有枸杞搭配母菊花的特调茶,你看需要吗?茶艺师也可以根据要求为你调整配方。”
“用你们习惯的方式吧,不用调整。”
“请问要配茶师侍应吗?”
“我们自助。”
“好的,先生,请稍等。”
一番交待后,等待着服务员前来撤餐换茶前,林慕南拿出从医院开回的止痛与抗感染的药物,按包装盒上标注的剂量取服了。
夏青璇站起身,隔着餐桌,隔着软椅边柜,投来了目光:“疼吗?”
“很轻微,先前清创修复前做了局麻,感觉挺迟钝的。”林慕南说,进一步又解释,“是菁华为防着晚上休息不好,总在劝说要吃两天止疼药。”
“术业有专攻,听菁华的话肯定不会错的。”
“嗯,长时和长途的旅行要计划好怎么分配和恢复精力,这个本来就是有共识的。”
“我突然想起去年,第一届开边沉船博物馆专家论坛期间,送别菁华他们的那个早晨,”夏青璇往休闲软椅区域走过来,盈盈眼波就像上一个夜晚曾见过的山间湖色,磅礴水体在悠悠荡漾中寻得一隙破缺,就趁着月夜流淌开来,涌入游人的心里面,“你说你跟昆子或者菁华在一起会觉得踏实,因为遇到什么困境,他们在身边,都能做你最有力的支援。这么久了,我从旁看着,你说得确实没错。”
林慕南说:“我还记得,我也说了你是一个好的伙伴,你能带来安定的信念,这一点同样没有说错。”
“那莫非是应了‘皮格马利翁效应’?对一个人的积极期待通常会成为能够应验的预测。”
“预测的应验……有被期待者暗中的配合。”
当当当。敲门三响。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你好!客房服务!”
停下交谈,林慕南前去开门。
“抱歉,让你久等了。”
林慕南点了点头,返回几步,从旁看着。
服务员熟练地摆上茶具,收起餐具,用原服务车准备带走,目光特意地找寻到房主人:“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林慕南说:“没有别的需要了。你去忙吧。”
“祝两位品茗愉快!”
将服务员送出门去,随手关上房门,林慕南转过来面朝室内,视角变换了一下,把满室风物和夏青璇一人,以及窗玻璃外暗夜里的点点灯火一并收入视野,嗓音适应环境变得低柔,有细腻的触感:“青璇,谢谢你夜里冒险接应,还提供了新的撤离路径。”
“没什么特别的,”夏青璇说,“就是恰巧有机会来拜访徐如满,又恰巧就在这里。”
“‘上下求索’和菁华他们陆续都传了消息过来,说实验据点被找到了,但是已经遭到了爆破,爆破引发的局部山崩,正把原路线包裹在内,好几名警员因此受伤。咱们也算逃过一劫。”
夏青璇不无讶异,沉默了数秒:“说来你可能难以理解,决定下山那会儿,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有种强烈的不安感,想起在路上曾经闻到过的臭鸡蛋味,生怕会有□□,但又觉得……觉得不至于。”
“我不难理解。想必早在上山途中,疑问就已经存在潜意识里了,先前精神紧张着,大脑一时还没顾上处理这个疑问。”林慕南端着两杯母菊花茶转移到了矮茶台与软扶椅前,先自行坐了,上仰着看夏青璇低眉模样下的收敛与温柔,“你尽管很有灵性,但突然的灵光乍现,总归预先就埋着种子。”
“解析得好像蛮有道理……”夏青璇喃喃轻叹。
林慕南示意对座:“青璇,你坐呀,茶汤现在浓淡正是合适的时候。”
夏青璇就应邀与之对坐,垂眸看着茶汤:“这茶挑得好。”
“在沥央,很多时候都是营养师给配。晚餐后的茶饮常喝的就那几种。”林慕南笑笑,“我可能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夏青璇说:“母菊花解痉安神、消毒抗炎、还促进伤口愈合,这次确实挑得好,季节、时辰和人的状态,都适合。”
“好像你对本草或者鸟兽这些都有远多于一般人的了解。对了,我那个钛葫芦挂坠,你说是小松鼠攀上悬崖帮你捡回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略微的失神慢慢缓解了,问及小松鼠,夏青璇眼睛明媚地笑着:“你看冬天要来了,小松鼠忙着屯粮,遇上了,我就帮它摇落了几颗矮杞果,后来它就把那个钛葫芦放在了我的鞋面上。”
“真的假的?这么传奇?”
夏青璇点头:“先前它上上下下不停地跑跳,我只以为是在搬运矮杞果,其实回想起来,我是瞥见过悬壁上有一道反光的。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收到松鼠的回礼了……”
相识这么久了,夏青璇待人接物分明少有外露的热情,平静得甚至有冷淡之嫌,可林慕南发现,小动物都特别地爱接近她。
小猎狗金刚乍见就往夏青璇怀里扑,走失的火玫瑰蜘蛛被她指间一碰就往她手心里爬,蝴蝶也爱停在她的肩头,现今竟然还有小松鼠和她互换礼物……而友谊大道五号院,林慕南回想着,那里的果木永远更显得葱郁,荇菜总是珊珊可爱。
要么生机勃勃,要么趣味盎然,相继展现在她的一片静好之间。
恁多细微的特别之处,也许就是某些先天灵气在这里埋藏着的征兆。
林慕南喝着母菊花茶,听夏青璇缓缓讲述,间隙时插话解释说,“那个钛葫芦是我的。捡来简云舒的药,我装了一部分在里面,本想给简云舒暂时压制药瘾,结果她突然情绪失控,连同药瓶全都给丢下山了。”
“探过简云舒的病后我就差不多猜到是这样了。”夏青璇点头,又说,“还有这个钛葫芦我见过,认得是你的随身物品。”
“去年春兰花会期间小晚塞我手里的。她说是‘万能药’,我乍一想,还以为装的是糖豆或者巧克力丸。”
“所以是什么‘万能药’啊?”
“不知道。倒是瓶子小巧玲珑,挺适合当挂饰。”
“钛器性质稳定,抗腐蚀,不少人用它作药瓶兼作饰品,你那件格外精美,小心别再弄丢了。”
林慕南满口应承:“不用说,就冲它失而复得地这么传奇,我也得仔细保管喽。”
夏青璇笑着,看了一眼时间,突然问道:“药估摸着也该起效了,是吧?”
林慕南一头雾水:“什么药该起效了?”
“刚刚你吃的止痛药,和抗感染药。”夏青璇提醒。
“哦……”林慕南一看时间,服药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夏青璇又说:“起效了就抓紧休息吧。菁华要你留在房间里,本来就是想让你多点时间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林慕南从善如流地,跟着夏青璇一道从软扶椅上站起了身。
“不舒服的话务必喊人。”夏青璇脚下并没动步,郑重叮嘱着,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我在你隔壁。”
“可是挨得近也不能喊你啊。这么点儿皮外伤,你都不敢看……”林慕南回想还没下山时候,扑哧笑了,“虽然你总是胆子很大,有时也胆小。”
“早猜到了,你得嘲笑我不会包扎……”
“都说了当作在扎一个玩偶。你怕什么!”
“咋不说就当在扎一捆葱呢。”夏青璇分辩,“我又没有妄想症,可能听你打个比方就从心底里当真吗!”
林慕南想想也是:“为难你了。”
“其实是因为菁华就在身边。我本来能有完成基本急救步骤的能力,没有第三人在场的话。”夏青璇自我辩护,想了想又说,“平时学的那些,我应该可以对陌生人或者对我自己按部就班,是你平添了心理负担。”
“菁华也这样,如果罗异士或者宗后先生在场,他也回避直接动手。”回忆起来,林慕南不由自主笑着,为了消解尴尬还特意多说了几句,“他学扎针,差不多把他自己胳膊扎成了筛子,我那时自荐过,他从来没有在我身上练过手。”
“拿你练,畏手畏脚地,反而掌握得慢。”
“嗯,还有其他类似的一些事,对身边最熟悉的人,就是要跨过更大的心里障碍的。这是人之常情。只是那时在夜里一见你,有一点,我到现在仍然惊奇。”
夏青璇提着眼睑等待指明。
“你到底是怎么把弹.弓用得那么精准的?”
“算得上一技之长了吗?”夏青璇也不隐瞒,直言相告,“小时候在山上放蜂,闲了就对着树叶打,很快就练得比较准了。”
“确实确实算得上一技之长了。”
“我还用弹.弓打翻过一头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