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雀啁啾,屋里颇为晦暗,从控制面板打开窗帘才见流溢的日光,清风随着窗扇张开徐徐涌入,带来淡淡的花香和草木气息。
林慕南用指端社交板给左菁华留言:“菁华,你跟允同聊到什么时候?他回祗阜了吗?”
左菁华很快就回复了:“人还在奉礼,这会儿可能已经前往纡水谷地了。自助早餐正供应着,咱们先吃饭,一会儿也去看看?”
“十分钟出门?”
“好。”
林慕南起床做好了清洁,出门时夏青璇和左菁华两个正在楼道寒暄。
“收拾好了?去吃饭吧。”左菁华分过目光来。
“走吧。”林慕南回答,又转向夏青璇,“青璇,一起去吃饭吧。”
“刚刚吃过了回来。跟阿聪他们一道,散步回来碰上了。”
“阿聪和阿上他们一惯早起,难得你赶得上跟他们一伍。”
“今天刚刚巧,看到了日照金山。”
“夜里睡得好吗?”
“特别地好。你呢?”
林慕南笑了笑,说:“刚刚才醒。”
“因为前一晚熬了夜,”左菁华说,“也跟用药有关。”
“是啊,都是客观原因。”林慕南说,“青璇,吃饱了吗?你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再吃一点?”
“不吃了,不吃了。如满的妈妈说是给我准备了见面礼,我还没去拜见长者。”
“现在去纡水?”
“阿上和世求等着我呢。餐间说起需要配合办案,又说到纡水谷地再出命案的事,他们准备先去纡水了解情况。”
林慕南对这个消息是颇感意外的,不觉顿了一下。
左菁华从旁补充说:“南南,我原本准备一块吃饭时候再跟你说,这些年和简云舒相依为命的那个‘蒋姑妈’有可能已经不在,只是可能哈,她给自己树了牌,还写了遗书……这两起案件,谭允同也很关注。”
“是这样啊……青璇,你跟阿上他们先去,我和菁华晚点儿也去,到时候联系你一道回来。毕竟是异国他乡,我想,等你忙完了私事,咱们还是结伴更妥当。”
“好。你们快去吃饭吧。”
“一会儿见,青璇。”左菁华也开口话别道。
早九点的自助餐厅还处于用餐的高峰,上座率有六七成。
公开资料显示,魁阴酒店可以说是魁阴县城最好的酒店了,正规的政务、商务接待多选在这里。
早餐较为丰盛,饭菜果饮算下来,目测有七八十道。
跟左菁华一道挑选完餐品,林慕南开口商量道:“要么回房间吃吧?”
“我也这么琢磨着。”
两只托盘是服务员帮忙送去林慕南房间的。
服务员走后,关上门,坐在餐桌前,林慕南问道:“菁华,昨晚,谭允同是住在了魁阴县,还是去了奉礼市?”
“应该是住在县里了。”左菁华说,“昨天的晚餐安排在了一处机关食堂,他后面的食宿我没多问,反正有专人打理。”
“那一餐只有你们两个?”
“原本也邀请了你,刚一见面就说要么先不吃饭了,过来看看才行,我再三劝说才打消了念头。”
林慕南额手称庆:“菁华,你的每个主张,都看得出实在太懂我。”
左菁华笑了下,继续又说:“赴允同的约,本意就只是叙旧,餐间随便聊着天,就说到了近期的两桩命案。明摆着的,那都是由扎根在纡水谷地的黑药研产销链路横生出来的枝节,允同负责清理整个链路,昨天由凌晨到午后,抓获了严经理和扈二爷等二十多人。”
“既然已经收网,证据也该收集得差不多了。”
“大概猜得到,这种大案要案,必然是要经过一番艰难的调查和审判的。”
“那个蒋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允同昨晚倒是说过,不排除自杀的可能。不过乍听总不免怀疑是被黑药利益团伙灭口了,是吧?”
“我想……清理所谓的黑药研产销链路,咱们就不越俎代庖了。只是简云舒的情况,得说给允同知道。”
“我跟允同粗略解释了,据说行车记录仪录下了案发时两人的对话,应该有机会认定正当防卫。”
“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大行母媒帮忙分析一下,要不要运作着把简云舒杀人的原委传播出来。”左菁华说,“法律可以忽视一个人的苦衷,但永远不能对公众的激愤视而不见。”
林慕南想了想,点头。
左菁华待人温文尔雅,外圆内方,却从来不是清澈见底的一个人。
不过往大了说,十七宗门的子弟,哪有一个是全无城府的!
“吃好了饭,去吃药吧。”左菁华提醒说,边从旁等着,边改换了闲话,“这次的伤口虽然有些深,但疤痕应该不会很严重,内部用天然的胶原蛋白缝线做了减张缝合,每一层也都对接得很好,但是没有开硅酮凝胶,疤痕管理的话,十天之后就要做了,简云舒后面的司法流程自然由蒋白槐陪着她走,天南星学会的活动咱们到此为止吧,咱们从这里直接回国。”
“回头再商量吧。”林慕南没有立即同意左菁华的建议,“对了,昨天你怎么还能进手术室呢?即便只是门诊手术让你进手术室也不合规定吧?”
“他们请我做技术指导。”左菁华顺应岔开的话题,“搭了罗异士项目的便车,我在十七岁那年还得了大父荣誉奖项,你还记得吧?”
林慕南点头:“这些还好你都应付得来,可以不吓着别人。”
“吓着人家姑娘啊?那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最不禁吓的也可能是我吗?”
“一件肯定要给人困扰的事,如果终究要打扰到谁,只能首先选你。就这样吧,你多包涵。”
“那……好吧,承蒙厚爱,我尽量不辱使命。”
不开玩笑了,林慕南看一眼时间:“你去换衣服,咱们也去纡水。”
上午十点有余,蒋姑妈的院门外拉着警戒线,沿线围了一圈人,院门里则站着几位身穿制服的青年警员,再里是谭允同及其他几名工作人员,核心处则是拿着挖铣的蓝领工人,正默然挖掘着什么。
隔着人群停了步,林慕南与左菁华对视一眼:“看来这是案发现场了。”
“慕南,你和左小公子先等在这边稍等,我打探一下情况。”魏聪聪主动挤至门前,问临近的警员,“请问这是在干什么?”
里边公事公办地:“警方办案,请不要靠近。”
谭允同往喧哗处瞧去一眼,目光撩动间蓦地一顿,然后同左右交代了什么。
一名工作人员穿过人群把林慕南一行迎了进去:“几位公子,请随我过去吧。”
谭允同接应到进院的大门口:“慕南,菁华说你受了伤,没事吧?”
“皮肉伤,不妨碍的。”
“缝了十八针?”谭允同追问。
林慕南于是具体解释说:“是美容缝合法,内部多了减张的缝针,伤口没有那么长。”
谭允同又说:“昨晚原想亲眼去瞧瞧你,就怕打扰你休息。”
“现在看见了,相信确实没必要小题大做吧?你公务在身,办好这一系列案件才是你的第一本分。”林慕南四下打量了一番,“怎么样?问不十分棘手吧?”
“谭国为打掉这个团伙算是下血本了,不求得一个结果是不可能的。”谭允同自然是胸有成竹的态势,但也暗含几分唏嘘,“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团伙的思想动员能力,居然养得出这么有使命感的死士。”
顺着谭允同的目光所示,林慕南看见了一个被挪至墙角的木牌,上书:吾身栖所,历七年可翻作它用,为使肉身免曝于风日,抱歉了。
“这是蒋姑妈留的吗?菁华说她可能自杀了,是真的吗?”
“留有遗书,确实像是自杀。”谭允同跟工作人员要来了电子阅读器,找出拍摄下来的遗书图片,递给林慕南。
“给试图寻找我的人”,遗书的抬头是这么写的,字迹清晰,运笔流畅。
“我是自杀的。别恐慌。别吓着你,亲爱的路人,亲爱的……与我在这红尘擦肩的过客。”
“科学和伦理好像总是对立的,这两台称,把我的灵魂称得忽高忽低。我已经不辨是非了。”
“可我有时候又是骄傲的,这世界上,非法的勾当太多,合法而不道不义的又哪里少了?而我为纯粹的真理而逾越规矩,也难说一定就十恶不赦吧!生命科学,包括医学,不像数学那样,不是坐在写字台前推演就能取得进展的。可生命实苦,终究是死罪不免、活罪又难饶的一个过程。今天给生命科研设下一道道禁锢,那么未来百年、千年,无数人仍将一如既往地陷在生命的诅咒里,热望而全无获得救赎的机会。”
“让人类在生命迷宫里多转过一道墙,就是我和所在团队这一棒的使命。所以我不后悔,且微有骄傲。”
“说起来我这是恬不知耻吧,也许这是我灵魂的自救,没有这份骄傲,从事这个行当的十年,我早该死了……”
“他们要转移了,大概也被谭国官方盯上了吧,十年付出已被榨干了价值,我才知道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其实不用他们动手的,我和侄女早就约好了于重阳日这天一齐自杀,埋葬我们的坑是两人结伴一铲一铲挖出来的,土方攒了一整个牛食槽,到时候只需要用牵引绳拉倒挨近的支撑棍,土量足以将我们的□□深埋。”
“最后一次和侄女同榻作伴的一夜,我失眠了,让我倍感沉痛的是,侄女那么地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这一生,她……有她放不下的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