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到了门外,正想给你打电话。纡水蒋家咖啡,天佑庄园的厨师烘焙研磨好了,还不错,你也尝尝鲜。”
话说到这里,林慕南打开车门,从里面拎出一只杯形纺织提袋递过来,由袋口可见密封罐的玻璃罐颈和相思木罐盖。
夏青璇瞥一眼就从咖啡罐上移开了视线:“中烘中研的比较好上手,改天上午可以冲两杯,让你试试我的萃取手法。”
“好啊,我对咖啡不忌早晚,你来选适合的时机。”
“先跟我进屋吧,我把咖啡罐收起来。”
“不用招呼我,”林慕南摇头拒绝,示意温室菜池,“我先去薅菠菜。”
“嗯,那你自便。”
夏青璇笑了笑,光是‘明眸善睐’不足以形容她目光里的神韵,若非要形容,就像精神藏进云端,飘入深山,恰见某一掬从岩隙流过的清泉盈盈于手心里时,所照映出的瞧着清泉的那样一双眼睛,它是整个秘境的高光,又半遮着一种比泉眼深处更曲折的幽暗。
快两年了,林慕南用这么长的时间和夏青璇走近,时常走得迷迷瞪瞪。她的心像是层层迷雾缭绕包裹着的风景,任由着他走进来,便敞开胸怀——就像这大院的门禁一样——可她这里一步一景,视线稍一腾挪,就换了姿态,景物无边无际又扑朔迷离,确实诱人向往,也不免使人迷茫。
林慕南有时甚至走得绝望,虽然这方天地深山幽谷、茂林修竹、清风朗月、鸟语花香,犹如世外桃源,美不胜收,可到处解不开的谜总让人力不能逮,而她作为这方天地之主,每在来客忐忑着给人打扰而脚步逡巡的时候,就都会伸手来牵引他,肌肤很温暖,笑容又很安恬。
去年初夏冒雨驱车第一次来这里,转身离开之际,夏青璇征询的那句“我可以碰你吗”言犹在耳,屋檐外大雨滂沱,她抓住他的手拉他进了屋里,好像那么一步就踏进了天堂。
时光之旅的这一端,还是友谊大道五号院,夏青璇所谓“预设的出入权限”依据怎样的禁准原则,林慕南没有深问,对于自己有幸得此权限既感意外又颇觉得欣喜,不管同样的权限多少人享有,自己也都算得上深蒙厚爱了。如若再自大一点的话,按常理来说,那种一靠近就直接给开门的客人,任谁家也不会太多吧……
万物互联的时代,夏青璇仍没有浏览花边新闻的习惯,但关于同心圆集团的新闻或者传说,她倒额外留心去关注了。
收起了咖啡罐以后,夏青璇拿起手机来点亮屏幕,不经意看去一眼,一条“顾之遥偏门上位”的推送跃然于屏幕之上。
顾之遥出道大半年,毁伤已然在酝酿并扩张,‘偏门上位’目前应该算得上颇有杀伤力的一条“罪状”。
顾之遥出头实在太快了。
在娱乐业造星运动中,脸蛋和才艺固然在起作用,可通常来说,贵人扶持仍然必不可少,于是坊间便暗传顾之遥是被同心圆集团的老板看中才如此顺遂。
早在数月之前,对于类似舆情,袁劭仪就已有所预见,私下里跟夏青璇也表达过担忧,似乎还向同事们发出过危机预警,后面证实这确实并非杞人忧天。
据说左菁华给袁劭仪预警的批复是“密切观察,暂不干预,剧变再议”。
第一波舆论云里雾里,对所谓贵人老板的身份更是语焉不详。而这一次再起风波,新闻标题已然成了“新晋女星顾之遥靠恋情上位疑似得到证实”。
夏青璇一看到这新闻标题,自然地便点开了查看报道详情,稿子里面配着一张照片,是顾之遥与一男青年在同心圆集团门口共同上车的配图,顾之遥带着笑意,男青年则只有背影。
即便只是背影,夏青璇同样认得出这是林慕南,先是一愣,后将之付于一笑,看过了这则新闻推送后,直接关闭了推送功能,放下手机,没准备再看详尽报道。
重新回到庭院,林慕南真的就像他自己所说的,进到了玻璃温室里动手相间着薅菠菜。
夏青璇试过了彩灯的线路连接情况,不见异常,便关了灯,站在玻璃温室门口看林慕南薅菜。
林慕南则从一块玻璃隐约看到了夏青璇由背后瞧来的身影,她不说话、不朝着人微笑的时候,总是更凸显气质的时候:优柔又皎洁,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林慕南并未回头,手也没停,只管按照既有的节奏薅菜,莫名的混乱不在动作中,仿佛在心弦上。
夏青璇慢慢地走了过来。
“薅菜好玩吗?”她声音里仿佛有笑意,从后脑勺那边波动传来,“要不要我帮忙?”
林慕南示意着自己薅得的一把菜量,就此回身,问:“你看够不够?”
“还好,你是有决定权的,既可以三成菜七成面,也可以七成菜三成面。”
“那你的喜好呢?”
“我帮你多薅一点儿吧。”夏青璇动身走进菜池里,在相邻垄沟蹲下了身,一低头,暗香浮动,她说,“院子里的树都落叶了,只有这暖房里还一片鲜活,这菠菜呢,诗人形容它叫‘红嘴绿鹦哥’,蛮可爱的,趁你在这里,我们多放一点儿。”
这种多放一点菠菜的倾向,也不知道是夏青璇自己的喜好,还是待客的盛情,这从两人问答里根本得不出结论,林慕南猜不透她的喜好,可毕竟,这冬季暖蓬里一池娇嫩又蕴藏着勃勃生机的青菜,望之珊珊可爱。
林慕南看了看夏青璇,移开目光后很快又移回来多看了一眼,开口问她:“你刚刚站在后面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坊间传言。”
“随着星会环球科考路上听来的吗?给我也讲讲?”
“是明星绯闻。”
“难道是同心圆的艺人?顾之遥?”
“还有你。”
林慕南稍愣,去触指端的指纹识别槽。
夏青璇又说:“其实也不算有你吧。关于你的哪能发表呢!只是光从照片里的一个背影,我也认得你。”
夏青璇所说的照片,林慕南随即也看到了:“今天送之遥去家咖啡馆,这是下车时被拍到了,晴蓝正在店里等着呢。”
“她们难得放松一下。”夏青璇说,“对了,今天是冬至,得加菜,亲戚送的腊肠一会儿拿给你尝尝。再薅根香菜吧,隔着油菜池那边。”
“好。”
夏青璇的厨艺,林慕南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总地看和她本人一样,不尚浮华而内藏韵味,让人觉得舒服。
上门来拜访还有一些次要的目标,餐间停筷,林慕南向夏青璇通报了简云舒和蒋白槐在谭国那边的最新消息:“青璇,茅律师的两名学生从谭国传回来的消息,简云舒所涉嫌的两项犯罪,其一已经查明是对正在进行的杀人、□□这类犯罪行为进行的防卫,不区分过不过当,一律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这一点谭国的法律和卞国是一样的。另外一项涉嫌参与到了黑药研产销链路中的问题,多少有受胁迫的成分在,而且也在积极争取立功,预计结果还是很乐观的。前一阵子,蒋白槐已经向顾氏集团公司递交了辞职信,说是要陪着简云舒在谭国戒除药瘾并且完成服刑,长亭先生跟我了解过情况,也批准了蒋白槐的请求。大体就是这样,介绍给你知道,你也放心吧。”
“嗯,谢谢你带来的消息,我确实挺牵挂他们的。他们一切都好,我很替他们高兴。”
“我也如释重负。两个都是善良、强韧、所有坚持的人,彼此相依,一定能走更远的路。”
夏青璇点了点头:“我曾听说过一个说法——爱是勇者的游戏(1)。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我看到了实例。”
爱是勇者的游戏……因为去爱一个人,首先就需要解除防御,把明明应该安置于重重防御之后的心腹部位坦于人前,甚至授人以柄。参与这场游戏的人都是做好了受伤准备的,包括打碎自尊,它其实并不容易。
“会有勇者的惺惺相惜吗,你?”
应该不会,夏青璇才不会拼着受伤的风险交付自己。她分明说了人生苦短,要去迎接走向自己的人。
她还说了,当她路遇一个熟人,开口打招呼后,只有在对方有走近详谈的趋向时,她才配合展开更多的对话,否则就点头问候后,各去各的前方就好。
如此清净达观的姑娘,几乎是会一路走出红尘之外的,又怎么会去画地为牢!
果然,夏青璇说:“我从来没有那么热烈、沸腾、不可自抑、思念成疾的情绪。”
“你给人的感觉确实就是这样的。”
“年纪小时候还摸不到感情的形状,”夏青璇又说,“近三两年才对它有所察觉,也是经过一些人、一些事的折射才被看见的。那种热爱的、深爱的感觉,于我是一种浅淡而持久的喜悦,投入到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平静里,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发现活着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