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17章

    第二次见面,还没有坐下来,桑星月就和溪纪安异口同声:“我做梦了。”

    两人不由都笑起来。

    溪纪安语调哀怨描述他的梦:“我梦到我小时候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傍晚天开始黑了,他们都一个一个被家长带走了。就我还在公园,一直没人喊我吃饭。”

    桑星月梦到的是一间她出不去的,没有其他人的教室,整整齐齐排列着棕色木质桌椅,黑板上类似庆祝儿童节的花体字。

    小伙伴间的交往规则,谢矜也得说一说他的梦。他不知道怎么概括自己的梦。桑星月和溪纪安的梦情绪温和多了,如果他按实说,会破坏愉快讨论的气氛。

    所以他说,“就是考试迟到了,来不及写卷子。”

    溪纪安很好糊弄地哀嚎:“你们怎么都梦到学校?这好像显得我很贪玩。”

    桑星月跟着笑。她好像知道谢矜没说实话,但并没有挑明。

    剧本里的故事本身就有种梦境的感觉。

    某种意义上,做梦能提供不少拍摄上的启发。

    比如,主角梦中反复惊醒,可以用来闪回。通过抽帧,塑造梦境割裂感……

    这次讨论在确定整体摄影方向的基础下完善了细节。可以进一步写分镜和着手寻找演员了。

    事情按部就班进行,本身就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桑星月带两个学弟到地下酒吧,豪气点了最贵的一款精酿。

    互相碰杯时,溪纪安非常仪式感掏出他的中古相机。

    “让我体验一下老相片的感觉,就这样保持住!”

    另一只手努力按下快门。

    成片效果就是那种接近真实,有点朦胧感的。

    画面里桑星月戴着一条银质细手链,溪纪安的是橙色运动腕带。谢矜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是一节干净雪白的腕骨。

    浅浅碰到一处的玻璃啤酒杯中,麦芽金棕色荡漾。

    他抓拍得还挺好看的。

    桑星月给溪纪安点赞:“照片给我一份。说不定等我老了,就靠这个当我的做梦素材呢。”

    ——

    既然要考虑演员和场地租赁,谢矜觉得还是大致做张预算。

    成本预算属于影制实操,他们学校到大三才开。谢矜不太会。

    网上查到的资料又很空泛。

    他默默略过联系列表那一堆名字很响亮的业内翘楚,点开了秦子恒的对话框。

    《长夜》拍完后,秦子恒一直在休假,很快给他回了信息。还附上完整的项目开销给他参考。

    谢矜照葫芦画瓢,填出来一个成本预算表。

    不过还是没什么底气。

    他思来想去,决定就近问问陆珩。

    陆珩正准备上班,站在衣帽间镜子前,拿了条领带在系。

    听到谢矜的意思,从镜子里看他:“你的卡不是没有限额?”

    谢矜眼巴巴盯着他。

    有求于人的时候,他就很乖觉。

    陆珩接过预算表,视线随意扫过几眼。

    谢矜主动给他继续整理领带:“怎么样?”

    陆珩:“不怎么样。”缓冲与应急资金比例夸张。整个预算很不落地,草率且没有实际作用。

    毕竟不是他手下的项目,陆珩已经是收着说。

    “言朝给你的?”

    谢矜愣在那里,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我自己做的。”

    今天陆珩要去安水城参加行业会议,有关红头文件的项目开发。

    他抬腕看时间,随便找了句夸他的话:“把控成本的意识很好。”

    掐着剩余的几分钟,告诉谢矜怎么改。

    谢矜乖乖送他到门口。

    转头脸上的笑就消散了。

    陆珩一条条批评时,声音冰冷又不近人情,完全只有商人利益至上的理性。

    他怎么能希冀陆珩能帮他找一找妈妈呢?

    又不切实际了。

    谢矜收起多余的情绪,按陆珩的建议,重新整理了一遍。

    发到三人的筹备群里讨论。

    群里除了夸夸小谢真棒真勤快,也没讨论出什么来。大家都没做过,什么都不懂。

    就、就先这么着呗。

    溪纪安买的CDD相机发挥了大作用。

    他在网上上传了一个视频,封面是用相机拍的照片。老式布艺沙发,茶几果盘,显像管电视。高饱和色彩下,一种梦境真实错乱的颠倒迷幻感。

    配合视频的标题——【醒来后,原来你还在作业没写完的那个夏天】——一下吸引了点击,成为热门。

    本来关于选角,他们是得费时费力发校园墙,花钱挂招聘位,或者找中介广撒网的。

    但溪纪安的这个vlog剪了谢矜和学姐那天讨论的部分对话,结尾又放出了演员要求和报名渠道。

    随着视频热度升高,剧组公开邮箱收到的简历也越来越多。

    谢矜发自内心觉得,溪纪安选错了赛道。他简直天选运营人,人际关系交往大师。

    线下试镜的那几天,他们拉了舍友帮忙。但最亮眼的,永远是溪纪安在人群里展露的灿烂小狗笑。

    好像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妥贴照料所有人的立场。

    而谢矜和学姐,由于过早消耗干净那点微弱的社交能量,在角落扮两朵阴暗蘑菇。

    桑星月感叹:“小溪流看起来就是那种没烦恼的幸福小孩。爱多到可以随时随地对任何人释放。”

    “好羡慕啊——”

    巧了。谢矜之前也这么想过,于是赞同点头:“对啊。”

    “我想,每个人的境遇不尽相同,都会遇到不同的人生课题吧。”

    同龄落差与优渥物质下的精神孤单构成溪纪安人生底色。

    桑星月的家庭,就是常见且无趣的强控制欲母亲和隐身父亲组合类型。

    妈妈对她成长投注了极高期待,桑星月理所当然成为做题家。快毕业她要理想高飞,家长不松风筝线要她留在原生城市。母女陷入微妙冷战中。

    “桑桑的人生课题就是和母亲大人斗智斗勇,早日飞黄腾达。”

    “谢谢呢?”

    谢矜迟疑鼓几下掌,虽然不知道哪句话需要道谢。

    学姐一通比划:“小谢的人生课题是什么?”

    哦,原来是在问他。

    “小谢不知道。”

    遇到陆珩的十八岁是道分水岭。

    十八岁以前,谢矜好像是为了活着。

    十八岁以后,谢矜不知道。

    ————

    选择拍摄地点时,桑星月和溪纪安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记忆里的场所。

    但大部分城市每一厘空间都在发生飞速变化,他们想要找寻的画面,早就不复存在了。

    只剩下谢矜的老家,环着山的安水城。

    就是有点远。

    “去吗?”

    “去!”桑星月要去,反正她的经费绰绰有余。

    “当然去!”溪纪安要去,那可是公主长大的地方。

    从颠了一路小客车上下来,桑星月吐了。溪纪安经常打篮球,身体素质尚可,但脸色也不好看。

    路也太烂了,客车平稳不了多久就会遇到压坏的水泥,奇怪的坑洼,伴随一阵又一阵剧烈晃动。

    谢矜从路口卖部回来,给他们两瓶水。“其实坐小车会比较好。”

    本来还想买瓶口香糖缓解他们两个的晕车,奈何生产日期不怎么好。

    桑星月接过去漱口,含泪点头。

    谢矜出发前和他们提过两次。

    溪纪安无所谓。

    桑星月想的是,坐学弟家里的车好尴尬啊。不如小客车开得慢、视野更广,多适合他们不同地方停一停找合适拍摄场地啊。

    结果路烂就算了,司机开车还很狂野,在盘山路甩出离心加速的眩晕感。

    她以后一定不想当然了!

    十多年过去,东白镇基本没有太大变动。街面上店铺统一顶着部门要求的灰色店牌,在萧索楼房中越发垂垂老矣。

    谢矜凭借记忆,带他们来到东白镇唯一的小学。也是他觉得特别适合拍校园部分的地方。

    小学推拉门紧紧锁着,传达室里也没有人。

    溪纪安远眺,能看到的学校里面也是空空荡荡:“放假吗?”

    桑星月:“怎么可能?今天是周一。”

    她指着传达室把手上的灰:“看,肯定好久不用了。”

    人口在减少,又都集中到大城市里。偏远地方学校的关闭或者合并,也是必然的发展。

    废弃无人学校。

    好标准的记忆阈值空间。

    沿着学校周围逛逛,不远处还有个同样弃用很久的迷你游乐场。

    溪纪安脑补出谢矜小时候的路线:放学后在校门口买垃圾小零食,一边吃一边走到游乐场。有时候大人给了钱就在游乐场玩一下再回家。

    画面稍微一想就觉得好萌。

    “你想多了。”

    他怎么会去游乐场。

    溪纪安当然知道谢矜以前经济条件很糟糕,但他对穷的极限想象,就是每天只能买几毛钱的零食垃圾。

    司机到市里跑了一趟,带了办理拍摄许可证和场地租赁的办事人员回来。

    本该周转折腾好几天的手续,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谢矜和他道谢。

    司机连连摆手:“哪儿呀?您高看我了。都是程铭先生安排的。”

    程铭是陆珩的私人助理,经常会和谢矜打交道。

    都到了东白镇,离家这么近,谢矜也该回去一下。桑星月老老实实上了学弟家的车,由于内部太豪华,每一秒都坐立难安。

    好在这段车程只有十分钟。

    村口那棵大榆树,和谢矜记忆中没什么不同,树冠重叠浓淡不一的绿,遮蔽大半天空。

    桑星月和溪纪安没见过靠着山的农村,下车后带着好奇看每一处景色。

    天气还没完全热,虽然没有风,走在树荫下也是自在。

    溪纪安视线路过一幢幢独立的自建楼房,猜哪一个是谢矜的家。路越来越窄,直到停在最尽头两间挨在一起陈旧的砖瓦房。

    他不敢相信:“这、这里?”

    谢矜掀开窗台一块砖头。

    当时钥匙他没有带走,压在这下面了。

    由于雨水泡蚀,经年累月,钥匙已经锈得不成样子。

    谢矜费了些力气才转动孔锁,和他讲冷笑话:“给你一个住莫奈同款房的机会。”

    可惜溪纪安没有看过《台阶》那幅画。看到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小屋,心碎了一地,默默怜爱公主。

    谢矜从抽屉掏到以前用剩下的祭祀用品,上山给逝者添新的香烛。

    这种事情,外人自然不方便跟,转成自由采风活动。

    以前,谢矜小的时候跟着奶奶清明上坟。点了香烛,奶奶怕引起山火。一边干活一边叫谢矜看着直到熄灭。

    屋前老太探到他下山:“伢崽。”她臂弯竹篮装满采摘的当季蔬菜,菜上面压着一把镰刀。另一只手拎了把刚掐下来的新鲜南瓜藤。

    “倒蛮长时间没看到你,现在怎么样?一个人好找个对象了,省得孤零零。”

    谢矜当没听到,只关心下她的身体。

    老太婆暮年在村中,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想起来,好像去年有个人来村上找你。”

    谢矜沉默了一下:“不用管,那些都是骗子。”

    他爸赌博死了,时不时有人找他说欠了钱。但那些人都是在城里打转的混混,怎么会找到老家来?

    “我看不像。”老太不信:“是个女的,多好看的小姑娘。”

    她老了,站不住。和谢矜咕囔几句,就要回家。回家之前,她要将这把南瓜藤放下。

    常年不住人的房间里哪里都是灰,只有外面泥土最干净。于是老太颤巍巍往他手上递:“这南瓜藤给你。”

    谢矜推拒,说马上要走,回学校。

    “好好读书,你奶奶那时候活着,就最喜欢你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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