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历2022年4月7日。
法兰共和国首都圣彼得堡市雷声闷滚,黑云铺天盖地压下来,整个城市陷入了迷蒙的灰黑色之中,一场雷暴似乎正在酝酿。
当地时间下午6时,武装直升机在低空疾速掠过,无数人在巨大的噪音中闻声抬头望去,中心广场CBD的巨大屏幕上,主持人正以极快的语速播报突发新闻:
“紧急通知:DG集团首席执行长沈敬隳遇袭,警方已立案,本市将于二十分钟后进入全面封锁,请市民朋友们积极配合。”
“……此外,DG集团发出S级赏金令,通缉一名男性alpha……”
封锁的消息在大街小巷迅速传播着。
与此同时,圣彼得堡市市属海域的一处私人港口,一艘超级游轮即将起航。
游轮船身巍峨,矗立在海面上一眼望去甚至数不清究竟有几层,而最顶层的甲板上正站着一个omega。
圣彼得堡市正式封锁的警报在城市上空不断呜咽,意味着这一带的海域也即将禁止航行,但omega显得并不着急。
她只是双手搭着栏杆,静静地看着船下起伏的海浪,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甲板那头走上来一个身着迷彩服、身手利落的青年。
青年走近了,双手捧上一个光脑,恭敬地躬身喊omega:
“虞小姐,您等的人上来了。”
omega闻声回头。
她穿着一身白色吊带缎面长裙,裙摆随海风微微拂动,衬得腰肢更细韧,回眸时眼睫微微湿漉,如海妖塞壬一般拥有极致的吸引力。
抬手用指腹抹去眼下隐约水痕,omega才垂下眼,看向青年手中的光脑。
光脑屏幕里正播放着这艘游轮内某一角的监控,两分钟前的一段录像。
播放开始五秒后,监控录像中出现了一只戴着黑色露指手套、骨节匀称的手。
那只手抓住了游轮舷窗上的金属栏,下一秒手背上分明的青筋凸出,腕骨绷起——这人仅凭手臂力量迅速翻入船内,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影很快掩进船舱的黑暗。
录像随即戛然而止。
“……”
omega的外表依旧我见犹怜,但注视屏幕的眼底已经隐约透出了可怖的气息。
指尖落在光脑屏幕上将录像拖回第一帧,她又重新看了一遍,几秒后看完,又拖回第一帧。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她仿佛神经质一般反复观看这段根本看不见来人面容的监控录像,指尖逐渐开始微微颤抖,映在屏幕上的瞳孔则逐渐泛出了深海般诡异的蓝色调。
这样诡异的神色出现在omega眼睫微湿、温和而脆弱的脸上,简直就像是杂糅在一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直到正式封锁警报的最后一声结束,omega才终于恢复了情绪上的平稳,从光脑屏幕上分出一点神,吩咐低头捧着光脑的青年:
“──晚点把人带给我,起航去北海道。”
在他们不远处,几架隶属于法兰政府的空防无人机正在空中迅速逼近——圣彼得堡市的全面封锁已经落地,此时出海等同于违反联盟封锁令,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联盟处以监禁。
但青年就好像没看到无人机,也没听到无人机上的喊话一般,应了声是就转身按亮了耳扣,不咸不淡的一声:“开船。”
五分钟后,游轮摆脱无人机。
两个小时后,游轮驶入了公海,向北海道进发。
与此同时,游轮某一层,船舱尽头的某一间套房内。
会客区摆放着一套巨大的意式褶皱沙发,黑暗中沙发表面上的每一个褶皱都透出不低于五位数的柔软舒适。
一个男性alpha正支着腿,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高筒陆战靴踩在地毯上,黑色作战裤包裹的长腿遒劲有力,薄覆的肌肉线条蛰伏在阴影中。
alpha正是周赦炀。
他于半个月前接下了袭击目标沈敬隳的任务,并在两个多小时前由于任务完成,被DG集团发布S级赏金令以5.7亿美金的高价悬赏,且价码随着时间推移依然在不断增加之中。
袭击发生的法兰首都圣彼得堡市已经被全面封锁,而他现在乘坐的这艘游轮,正巧便停靠在圣彼得堡最后被封锁的港口,并在他登上船后没几分钟便鸣笛起航,离开了港口。
──出现的时机很巧,离开的时机也很棒。
很巧,也很棒的接应。
可惜这并不是周赦炀安排的接应。
圣彼得堡市是法兰共和国的首都,首都一经封锁,法兰的财政损失每日将达千亿元——而之所以损失这么大却还要下达封锁令,是因为这次遇袭事件的主角,DG集团首席执行长沈敬隳,属于全球战略性人物。
所谓全球战略性人物,不难理解,简单来说就是在联盟一手遮天的人。
现在联盟的任何一个公民打开光脑,都能在网上看到关于沈敬隳遇袭的、沸反盈天的讨论,无论内网还是外网都能在一秒钟内刷出上万条带了#沈敬隳#DG集团词条的文章和评论。
沈敬隳,女性alpha,仅凭一己之力在全球垄断军火、蓝海两大市场暴力敛财,身价超万万亿美金,在全球财阀中高居首位,DG集团首席执行长。
这样的人物遭遇袭击或许确实犯得着封锁一个千万人口级别的首都城市,但也由此可见,周赦炀登上的这艘游轮的起航并不寻常——
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违反联盟封锁令离开封锁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又过了十几分钟,套房的房门被敲响。
寂静两秒,alpha自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一言不发,如同在黑暗中耐心蛰伏的猛兽,仅仅一个动作便散发出强势而摄人的危险气息,令人控制不住地屏息低声。
门外一个青年的声音不卑不亢响起:
“周先生,小姐请您。”
再上一层,这一层的游轮便只有一间套房。
层高五米,房间里没开顶灯,除开沙发旁亮着的一盏落地灯,便只靠门外走廊投进的一点灯光照亮,略显昏暗。
虞沉站在调酒台后,两指捏着泛凉雾的高脚杯杯颈,随意晃了晃,蓝色的酒液中冰块发出轻微的碰响。
没过几秒,她便抬起眼,心平气和地开了口:
“门没关。”
高筒陆战靴踩上走廊松软地毯的声音很平稳。
门内的瓷砖地面随着脚步的逼近逐渐被投出阴影,几个呼吸后,周赦炀出现在门口。
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被alpha挡了大半,房间内光线也跟着暗了几度。
alpha身姿挺拔,净身高接近一米九,全身黑色作战服,他的五官轮廓冷硬而锐利,瞳孔掩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右眼角的下方点着一颗极淡的泪痣。
周赦炀在门口驻足,看进房间内。
见到一个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的omega站在昏暗的调酒台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周赦炀的目光只在omega脸上停留了两秒就移开了,声音同他的目光一般沉冷而平淡:“你认识我。”
omega却不像他那样很快就移开目光,她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晃曳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自下而上将周赦炀身上每一寸的细节都收入眼底后,又过了半晌她才把目光重新落在alpha面上,弯了弯唇角,开口:“周大校,你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略微的停顿后,补充,“很多人为你而来,我只是其中之一。”
她回答了周赦炀的问题,可以解读出的意思却有两种──为周赦炀这个人,或是为他做的事。
omega眼尾滟色暧昧勾人,语调其实是微微带着点钩的,有些像在调情,也会很轻易让人觉得她的意思是第一种。
可惜周赦炀直接无视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调情。
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只是从容颔首,简单的两个字出口:“请讲。”
他看起来很意兴阑珊。
哪怕omega一口报出了他曾经的军衔也没有让他产生多说几个字的兴致,保持的礼貌也只是涵养所致。
周赦炀——联盟前陆军大校,人型杀器,曾服役于联盟陆军及特种作战部队,可查踪迹遍及全球。
五年前他被指控涉嫌参与两起严重威胁联盟安全的案件,其一为涉嫌谋杀当时的联盟理事会秘书长,即现在的联盟前理事会秘书长,但在登上军事法庭前失踪,后被联盟除名。
今天下午在圣彼得堡市袭击沈敬隳,是他在五年的时间内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不,周赦炀心想,没有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程度。
在目前的变量里,大概只有面前这个别有目的的omega猜到了是他发动了今天下午的袭击。
当然别有目的,否则没有人会付出被DG集团和法兰政府联合追杀的代价载他离开圣彼得堡市。
周赦炀有点好奇她的目的,但只是有一点,他向来很少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不过omega没有着急往下说。
她将手里从周赦炀站到门口就一直捏到现在的高脚杯放到了一旁,双手撑上台面,注视着周赦炀,心平气和地问:
“大校能猜到我是谁吗?”
“……”
周赦炀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两人脚下的这艘游轮名叫“波塞冬2号”。
这是一艘在五年前就已经世界知名的游轮,自建造完成、初次下水后就被虞氏家族的直系竞价拍得。
虞氏家族在DG集团的首席执行长沈敬隳垄断军火市场前,曾是全球第一大财团。
然而这个家族的直系后代数量却一直很少,几乎算得上是一脉单传了,最近这两代仅剩的两个直系也都在七年前相继离世了——联盟前理事会秘书长,和他的独生女儿。
也就是周赦炀被指控涉嫌谋杀的那个联盟前理事会秘书长。
至于面前的omega是谁,通过游轮归属,再看第一性别和年龄,周赦炀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大概omega在提问时也明白他只能想到这个答案,周赦炀的兴致稍微提起来一点,沉下眼不答反问:“恕我直言,虞秘书长在七年前遇难,而他的独女在奔丧途中乘坐的专机失事坠毁,机组成员无一幸存,这是我亲自确认过的。”
“──这位小姐,你想表达什么?”
听到这番话,虞沉撑在台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起了。
其实alpha的用词很官方,听起来也还算客气,至少没有要刺痛谁的意思,但她就是被这些官方客气的字眼扎了一下心脏,酸涩的滋味迟缓地卷上舌根。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笑起来:“……没必要让我陷入自证吧,大校。已经七年了,到了今天再冒充我的身份可没什么好处。”
周赦炀因为她的说法而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而为了避免周赦炀再说些她不爱听的话,omega放弃了这一轮的问答,终于步入正题:
“前不久有人告诉我,我父亲的死因存疑,这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她放下撑住身体的双手,从吧台后绕了出来。
吊带长裙掐出omega一截细腰,半边菱形耳环垂下来,钻石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折射出偏冷的光泽,衬得她的皮肤格外冷白。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容交叠起两条长腿,仰面看向周赦炀:
“我知道周大校被联盟除名,有部分是由于一项关于我父亲的指控……想翻案吗,大校?”
周赦炀很好奇这位“前秘书长独女”为什么会在明知他有极大嫌疑的情况下依旧大费周章地寻求他的帮助,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听到alpha的回答,虞沉面上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很浅淡,但可以算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最游离出悲伤的神情了。
她向上摊开了一只手的手心,指尖朝向对面的沙发,一个很礼貌的手势:
“坐下说吧。”
周赦炀在门口站着。
走廊灯光照下他身形,将阴影投在房间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虞沉的话音落下后,他也依旧站在原地。
沙发在房间的内部,且游轮这一层寂静无声,连虞沉的保镖都没有守在这一层,只有周赦炀和她两个人。
他倚靠着门框,很温和但不容争辩地说:“不了,就在这吧。”
“我已婚,不方便。”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虞沉的表情短暂地出现了一丝空白。
随后,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可怕,omega眼神中原本的温和消失得快到仿佛错觉,几乎瞬间就被阴沉冰冷的底色所完全覆盖了。
她扭头看向周赦炀,目光紧紧锁定,神经质般地重复:“你已婚?”
“是。”
周赦炀笃定道。
其实这个肯定的回答出口前,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她表现出的不对劲——
omega泄露出的暴戾而躁动的气息,几乎已经到了能够让他升起警惕的程度。
alpha依旧靠着门框,但抱着的双臂已经放了下来,手随时可以摸向腰后。
将肯定的回答毫不迟疑地说出口后,他冷淡地提醒omega:“——但这与你无关,也与你要谈的事无关。”
“不。”
虞沉此时正处于暴怒的边缘,不仅完全无视了周赦炀话语中隐含的警告意味,还迅速地否定了他:“你的信息素里没有omega的味道,你没有标记过omega。”
她言语冒犯:“——你已婚?你老婆呢?”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房间内忽然安静了片刻。
寂静中,周赦炀终于垂下了眼,将目光落在omega身上。
他的神情因为背光看得并不真切,让人捕捉不到他此刻的情绪,但居高临下的角度使他侧颊到脖颈的线条显得格外深刻,连五官都露出了冰冷的疏离感——
“我有老婆,七年前就有。”
“但很可惜,这不是你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