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绕行伊藤公馆一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又驶回门口停下。
车外天色已经阴得看不出时间,乌黑云层裹挟着低气压逼近低空。
闪电无声划亮天际,雨还没下下来,但街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伊藤家的门卫全部不在原地,厚重的铁门紧闭。
阿四从驾驶室下来,绕过车头上前敲门,没人应。
不过青年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闭上眼站了一会儿。
周赦炀侧过脸,透过车窗看着。
不多时,便见青年周身逐渐荡开了微弱的蓝色光圈,以他为中心一阵一阵地蔓延进伊藤公馆。
片刻后青年大步走回来,站在车下向虞沉汇报:
“小姐,伊藤公馆里确实有异常能量波动,等级在B级到C级之间。”
装甲车的后窗微微降下一条缝隙,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回应。
而阿四已经因为降下的这条缝隙明白了虞沉的意思,当即退后半步,向另一辆车招招手,很快又有手下得到授意继续上前敲门。
后座上,虞沉靠在椅背上,双腿优雅交叠,手指无节奏地轻敲膝盖。
又等了两三分钟,周赦炀转过头,问她:“——是伊藤太郎?”
他坐在虞沉旁边的座位上,长腿松松垮垮抵着前座,两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来的大腿上,侧脸看着这边。
听到问话,虞沉很快便向周赦炀那边偏过了脸。
但她目光微垂,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她目光垂下的时候,发现周赦炀并没有在看着她。
从周赦炀坐的位置看向伊藤公馆的大门,视线需要经过她,更何况他还是在跟她说话,这时候不看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大校,”虞沉没什么表情地喊他,“你是在问我吗?”
“嗯。”周赦炀应了声,又说了声“是”。
他保持着礼貌的询问姿势,但还是没抬眼,目光注视着车窗边沿,像是在发呆。
在发现虞沉对他有不输于Gaia的吸引力后,他确实该做到避免目光停留。
尽管那种相似的感觉依旧强烈存在着,但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看。
虞沉看着alpha眉眼间冷淡的神色,心底骤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戾气。
慢慢地,她的面色冷了下去。
──她说不清希不希望自己被认出,但也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周赦炀认不出她。
又过了一会,公馆外敲门的手下回头摆手,示意还是没人应。
眼看着雨就快要下下来,阿四又上前动作很轻地敲了敲车窗。
雷声从天边闷闷滚过来,黑天沉沉压下,omega面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没有回答周赦炀的问题,只是几秒钟后将脸转向了窗外,居高临下地抛下两个字:
“──炸开。”
阿四对这两个字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应下后当即绕到车后,从装甲车的车厢里拎出一个火箭筒。
刚刚敲门的手下和几个正在车外的保镖迅速后撤到车背面。
意识到虞沉是真的要炸开伊藤公馆的大门,而她的手下也是真的毫无疑义地要照办,周赦炀略微诧异地抬起眼。
车外,阿四将□□装入发射筒后,甚至没有再一次确认虞沉的命令就直接扛枪上肩,扣下了扳机,一炮将伊藤家的大门轰得粉碎。
轰地一声巨响,焦灼热浪骤然扑来。
大门的碎块炸裂开十几米,大地都在微微震颤着,防爆装甲车的车身也几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
……
虞沉的面容没有因为映着窗外的火光而有丝毫的波动,甚至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她阴沉的面色,一定会感到头皮发麻。
等到硝烟散尽,保镖上前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虞沉跨过断裂钢筋与铁块组成的废墟,径直走进了伊藤公馆。
她丝毫不顾忌脚下踩的是在整个南亚都有头有脸的财阀家族的大门,也没有再要等谁的意思。
当周赦炀再次穿过公馆内的折廊,已经有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地面上晕开深色的水渍,雨水打湿了昏暗天色,在长廊投落斑驳的晕影。
伊藤公馆陷入了混乱,却似乎不是因为大门被炸开的动静,因为所有仆佣都在从后院往前面跑,看到虞沉一行人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都在行色匆匆地往各处逃避。
周赦炀向前看了一眼虞沉的背影。
omega走在几个保镖和手下之间。
她走路的时候步伐很稳,不急也不缓,脊背自然挺直,身姿优雅而沉稳,波斯米亚长裙的裙摆上,奢侈的孔雀图腾在行走时随着细直的小腿荡开。
周赦炀又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似乎除了地点与服装不同,这个omega走路的姿势也跟他的妻子一模一样。
这种浑然天成的笃定气质和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真的能这么轻易地成为巧合吗?
周赦炀都快要怀疑他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爱人,导致产生错觉了。
但即便五年过去,他其实也只算半个月没有见到她——因为在冰冻仓里的五年他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而半个月的分别,在他和她相处的两年时间里算是很短的了。
那时候的周赦炀虽然有涉嫌谋杀前秘书长的嫌疑,但联盟还没有对他下达指控,他仍在联盟军部任陆军大校职,只是部分权力受限。
而新的理事会秘书长就任,联盟难免有新举措和大动作,所以那两年里,他出的任务不算少,陪伴她的时间也有限。
……
前面不远就要看到伊藤太郎的茶室了,绕过走廊拐角就能看到伊藤太郎正面对来人的方向双膝跪着,身体半伏在一具尸体上。
为什么看出是尸体,因为有大量血迹正顺着长廊木板的纹路晕染铺开,这样大的出血量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就已经是不可能存活的了。
能看出死者是个女仆,除了致命伤外,脖子上乌黑的掐痕也极其恐怖。
此时的伊藤太郎看上去已经不像个正常人了,他嘴里不住地粗喘,全身滚滚冒汗,眼球几乎完全是血红色,牙关因为不停抖动而发出神经质的咯咯声。
虞沉一行人不断走近。
当走到距离伊藤太郎四五米的地方时,伊藤太郎突然从尸体上抬起头。
走在虞沉两侧前方给她开路的那几个保镖以为他要发难,当即停下脚步,摆出了保护后方的架势。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地,伊藤太郎却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反而捂住脑袋痛苦叫喊了几下,半晌目眦欲裂地大吼一声,然后狠狠地一砸牙关!
那一下真砸下去,能把舌头给砸断!
几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虞沉就蓦地几步上前,越过他们俯身伸手,直接卸掉了伊藤太郎的下颌。
伊藤太郎当场痛得发狂,直直地往前蹿去抓她,两个B级保镖立刻用身体去挡,却被那股巨力撞得一踉跄。
虞沉果断干脆地收手,裙摆的孔雀图腾随着布料波折几下,她迅速后撤两步。
眼看到了安全范围,却在最后一步落下时,后背忽然抵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alpha身上滚烫的温度瞬间透过衣服传递过来。
……
虞沉的脊背几乎是立刻就僵硬了,腰臀背包括肩膀肌肉在内的所有贴上alpha身体的部位都在几不可察地绷紧着。
周赦炀目光淡漠向下,手掌平平地抵住她向后的肩膀,微微用力,这是一个准备推开她的力道。
但忽然,alpha朝下的目光微顿。
——下了游轮后,虞沉的头发一直是被松松挽起的,因此也露出了底下修长的脖颈。
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周赦炀目光一向下,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脖颈处的皮肤。
很薄,血管都能看见。
——也就显得omega腺体处的咬痕格外醒目。
她显然被人标记过无数次,而标记她的alpha占有欲显然强得可怕,以至于当他的omega身上已经没有他留下的信息素味道时,深刻的咬痕也依旧结成了疤,永久地烙印在了她脆弱的后颈上。
那个alpha在向未来每一个能看到这道咬痕的alpha挑衅和宣战——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omega。
这个信息到达脑中的同时,周赦炀心底蓦地翻起了滔天的怒火,情绪毫无缘由地几乎一瞬间就到达了暴怒的边缘。
不知道是出于被挑衅的雄性激素作祟,还是出于某种更隐蔽而不可说的卑劣心思,他原本要立刻退开的身形顿住了。
原本抵在omega肩膀上的手,以一种绝对压制性的、不可挣脱的力道按住了她后颈这道刺眼的咬痕,和下面的腺体。
手下omega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指尖感受到颤抖的那一刻,周赦炀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神使鬼差地低下了头。
薄唇几乎要触及那块皮肤时,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极冷极淡的、陌生的信息素气息。
因为极淡,所以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alpha的信息素还是omega的,但那一瞬间周赦炀猛地回过神,罕见地目露错愕,放开虞沉快速退后两步。
头顶闪电轰然一声撕破天空,顷刻间猛烈起来的风雨卷斜着刮入长廊,将虞沉整个人笼罩昏沉的背景中。
她没有回头,依旧肩背挺直地站在原地。
也许是他俩之间氛围向来有点怪,阿四没在意两人之间的异样,径直从走廊那头过来,拿着伞和手帕送到虞沉手上,然后微微倾下身,看样子有话要说。
虞沉接过手帕,随意在手上揩了两下,然后顿了一会,转过身看向周赦炀。
周赦炀按住她的肩膀的时间不超过几秒,但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压在她腺体上的顶级alpha信息素,她不可能感受不到。
她猜周赦炀看到了她腺体上的咬痕。
空气中沾染了潮湿的雨意,风雨溅湿了周赦炀的神色。
他也正注视着虞沉,眼神中掺杂审视与专注,谁也辨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周赦炀无法解释刚刚的行为,只记得当时的心情。
是愤怒。
他在看到那个陈旧咬痕的同时情绪就已经到了愤怒的顶点。
那是一种alpha本能的、爆发的对omega伴侣的占有欲,是一种完全毫无依据发作的兽性占有欲。
但周赦炀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也绝不是那么容易被omega信息素引诱的人。
所以刚刚,是为什么?
暴雨轰然倾盆而下,门廊下吊着的藤编灯在暴雨中摇曳,昏茫洒下,又仿佛在周赦炀身后坠下了一片能将人吞噬的阴影。
过了几秒,大概虞沉见他没什么想说的,便收回了视线。
她从阿四手里接过伞,撑开伞骨,转身走进雨幕里。
周赦炀注视着她的背影。
omega的反应太过平淡,既没有感觉被冒犯,也没有感觉到被压制。
尽管周赦炀那一瞬间爆发的alpha信息素足够镇压她手下在场的所有alpha保镖,但虞沉并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的迹象。
……这只能说明那个标记过她的alpha等级不在周赦炀之下,导致他的omega在被标记后也不再畏惧周赦炀的信息素。
她有个抛妻弃子的老公。
周赦炀忽然记起在游轮上虞沉这样说过,她还曾因为那个alpha失足落了海。
alpha的情绪罕见地变得有些焦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莫名地开始思考——那个alpha是谁?
等级比他高的alpha,似乎整个联盟都找不出第二个。
心中忽地生出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
——会不会虞沉说的那个抛妻弃子的人,是他?
会是他么?
……
虞沉,会是Gaia么?
周赦炀抬眼往虞沉离开的方向看去,但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暴雨中,omega同阿四对话的声音被雨声完全掩盖,就连身形都在雨幕里显得模糊不清,宛如下一秒就会被暴雨冲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