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林子钦只顾自自己藏起来却不告诉他整理一下仪容仪表而把人家吓晕这件事,言芠颇有微词,可还未等他谴责林子钦的不够义气,他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拎小鸡子一样拎出了门。
一路被拖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言芠被扔到了一个高台上,还未喘息,就又被拎着绑到了一个木架上。
虽然言芠觉得吓到了人是他不对,但可以让他道歉啊,不至于这样吧……
不一会儿,言芠就听到,似乎有人围上来,而且还越围越多。
“活了!?真的活了!”有人慌乱。
“呀!我都不敢看!怎么浑身的血啊?这到底是人是鬼?”有人惊恐。
“这当然是人!大公子你还不认得了吗?”有人笃定!
“可我怎么听人家说,大公子是被人家从棺材里面带出来的……”有人惊惧不定。
“什么带来的,分明是他自己爬出来的!”有人如临其境。
但更有人……
“大家伙也都亲眼看到了!并非我们三房信口胡传,子钦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如今他被妖邪附身,我痛心不已,可才抬下去张四满脸青紫,显然是被吸了阳气!”
听到此处言芠算是明白了,合着在说他,其他的他不知道真假,但是张四的脸,确定不是被吓得?
那声音继续道:“若不是当时了为真人及时赶到,后果如何,将不堪设想!如今为了保护我们全城百姓安全,只得大义灭亲!!我长嫂囿于亲子之情,窝藏他在此,也实属人之常情,还请各位乡亲体谅。今日我就将此子正法,以告慰,枉死村民百姓的在天之灵。”说话的人体型肥硕锦衣华服,腰缠金带,只是金带有些短了,被卡在一处,勒进肉里,时不时要拿手去扣。嘴上自称是三房,实则却是林家的三房,但他如今不觉得自己在这里这般自称有何不妥。尽管城主府以前姓江,现在也姓江,但它未来必然姓林,这是他们林家当了多年的倒插门应得的。
一时间,人群尤为寂静。
有人小声嘀咕。
“真的假的!?这大公子,我以前见过,是个挺好的人,不会吧……”
“可说了不是大公子的害人,是附身大公子的妖邪害的人!”
“你瞧他这模样!难道不像是被邪祟附身了吗!没听三老爷说,张四都被吸了阳气了!可离他远些!”
“可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若不是真的有证据,谁会想烧死自己的亲侄子啊……”
忽然不知谁喊了两声,“林三老爷为了全城百姓大义灭亲!当真可歌可泣!”“将妖邪正法!告慰枉死者在天之灵!”就将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将妖邪正法!告慰枉死者在天之灵!”响彻了整个刑场。
言芠被绑的地方高,前方地势亦开口,并无建筑隔档,光比房间里直接而温暖。
嘈杂声入耳却不入心,在久违的喧嚣中,言芠微仰着头,得以沉静又安逸地感受着横跨百年的阳光再次容纳他的时刻。
纵然吝啬,已然暮色四合,但却慷慨,时光川流不息,日日东升西落。
“大胆妖孽!”人群众中有人拂尘一甩,道袍灿灿,背后绣着一个大的抢眼的八卦阵,左右各跟着一个低眉垂眼的童子。正伸出手来,五指合并,在自己面前一举,仿佛下一秒,将要说出一句阿弥陀佛,却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了为清了清嗓子将每个字都拉长音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离开此人身体,饶你不死!”
一句熟悉的话语勾起言芠熟悉的记忆,死了这一百年,还当真是无比怀念这句话,再听到竟不想是这样的情景。言芠寻这声源微垂下头,心道:“他也想离开啊,关键是他离得开吗?虽未察觉到此人有何法力,不过,这要是真要能将他逼出林子钦的身体,他可真得要好好谢谢他!救苦救难的慈悲……大菩萨……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对面是个和尚?真奇怪?”
了为一见对面没有任何反应,顿时觉得被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人给无视了,气火更胜,恨不得再将脖子抻长二尺道:“妖孽!数月来,你伤害百姓无数,吃人心肝,挖人肚肠,无恶不作,声竹难书!如今,抓你个现行,将你就此超度了,也该是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声竹难书?不对吧,是罄竹难书吧,言芠在心里默默道,难不成过了百年,字的读音也变了……还真是岁月如梭——请等一下!
什么叫“伤害百姓无数”?“吃人心肝”?还“挖人肚肠”?怎么听起来,比他上辈子还残忍。
他的确是邪祟附身,做法驱除他可以,但是这么大的锅生生扣下来,是个好鬼也背不动啊!
“等……”
“你放屁!”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道声音,“林老三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我家公子,我家夫人知道了饶不了你!还有这个道士不道士、秃驴不秃驴的,你哪只眼睛看这些都是我家公子做的了!你个假真人,你个死老登,你刚才是想念阿弥陀佛吧?我都看到你手伸出来了!怎么!你这么厉害,还能佛道双修呢!臭不要脸!”
……
一通清脆爽快的骂声,发挥的酣畅淋漓,言芠甚至都没有听到姑娘唤气,就这么脆生生,水灵灵的骂完了!这声音不必问也知道是谁的。乱起来的时候,藕叶一个小姑娘在十几个大汉手里抢人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找人去求救,自己则一路跟着,见事不好,故意拖延时间,等夫人来。
她身形小,一便骂一边跑,穿梭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如一只灵活的小燕,那几个笨拙的大汉,一时半会儿竟还抓不到她,生生听她骂完,气的那老道满脸通红。
“死丫头!你骂谁!”了为咬牙切齿,却被林福田按住,他转身对着人群道:“她是我们府上的丫头 ,一直跟在子钦的身边,定是也被妖邪蛊惑了心神!大家小心,离她远点,不要被妖邪趁机钻了空子!”
言芠一顿,凭良心讲,那丫头除了口齿比常人伶俐了些,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人,如今倒也被按个邪祟蛊惑的名头?
邪祟可不能这么鉴定啊……
果然林福田的话一出便有奇效,人群立刻一真动乱,有人躲,有人让,当然也有“好心”的,直接帮着抓的,很快藕叶便被抓住,一个壮汉单手拎着她的后领不由分说地将人要往外拖。
言芠听的眉间紧蹙,被帮着的指尖微动,不知哪里来的石子嘭的一下弹到了大汉的膝窝,那大汉腿一软,直接单腿跪了下去,藕叶趁机甩开大汉的手就往外跑。
林福田当然不能就这么放了她,一招呼一群人又围上来了,面对围追堵截,姑娘避无可避,被逼的退到高台附近,忽然听到一声——过来。
藕叶一顿,开口便道:“谁家老头儿想不开,吞了碳了?”
言芠:“……”
这一声倒是真的嘶哑难听,藕叶话虽然有些粗俗,但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赞同,尽管只有两个字,却引起动荡不止,满刑场的人都在找声源,找着找着所有人都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藕叶迅速反应过来,“公子?”
言芠清了清嗓子,但效果甚微,“过来……”
藕叶瞬间双眼放光,“还真是你啊!公子!”
言芠觉得,他明明清了嗓子的。
她脑子转的快,自然知道言芠什么意思,几步到了高台下方,还顺势踹到了几捆树枝,又顺势爬上台子。原本伸出来的手,在看到言芠身上的铁链子之后又收了回来。
周围人一时间一看看我看看你,又看了看台上的言芠,还真就没人想追过去,都将目光看向了人群中的了为道长。
了为道长见此,胡子恨不得和人一样立起来,“乡亲们快看呢,这丫头果然被他蛊惑了。”
被蛊惑的丫头瞧着言芠如同生了一层白茧的双眼,挂着血泪的双颊,都是血指印的额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公子,再坚持一下,夫人快来了。”并拿出手帕,就对着言芠的脸一顿猛擦,擦完看清脸之后,大松了一口气。
第二句则是有些埋怨,“公子,您就是再想不开也不能吞碳呢?”
言芠:“……”他喉结动了动,千言万语化作四个字,“真没吞……谢谢。”
“啊?!”这回言芠的声音有些小,藕叶没听清,俯身上前,却见着言芠脸色一遍,对着她喊了一句,“让开!”
姑娘一怔,肩上忽然一痛,摔了一个趔趄,直接趴到了言芠脚边。而她刚刚所在的位置,划过了一支箭,那箭上插着一张画了乱七八糟图案的符,箭头还带着火,擦过两人不知射到哪里去了,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她方才倒了这一下,此刻被射到的就是藕叶。
藕叶气的在一丈见方的台上要跳起来,一边跳还一边骂道:“林老三,你疯了,你还真要杀人吗?”
了为斜了一眼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徒弟”,用脸骂了一句废物。
“这是做什么啊?那姑娘可是人啊?虽被蛊惑了,但大师救不了了吗?”
这一箭下来,人群中已有了异议。
“就是啊!刚才那一箭好悬射到那姑娘!”
“大师,那姑娘是庞妈妈家的孩子,我们也是总见得,虽从小是厉害了些!但是是个好丫头啊!”
“莫急!”林福田再次开口道:“方才道长的徒弟是怕那邪祟伤害到姑娘,情急之下射歪了些,他原本是要射邪祟的,而且那箭上带着神符,是射不死人的。”
他这一说,人群中的异议才小了些。
正说着,了为直接抢过来弓箭,弯弓搭箭,直指言芠。
城主府祠堂内,阿宝跑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江映照古井无波的双眼,却在他说完一句话的时候,骤然有了光亮,她霍然起身,长袖擦到茶杯,茶水撒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
言芠仍旧什么都看不到,但方才那一箭,的确是想要了那姑娘的命,言芠还是清清楚楚的感受的到的。
他垂首,仍就是难听至极的声音。
“藕叶……到我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