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些心理学家的想法，人人都有点精神问题，只是严重程度不同。

    灾难后的群体性心理疾病，加之时暮本身有一点所谓的“不合群”，她看看上去就是需要记在本子上的那种人。

    换作以前的大学制度，指不定每个学期都要被安排去心理老师那报到。

    要走她的资料其实有些侵犯隐私，但叶离离是会因为面前有主理人这种更需要对付的人而放弃一些道德的猫。

    简单来说，就是有灵活的原则底线，以及对事物有轻重缓急的不同处理。

    之前她能等时暮自己说，现在棘手的家伙出现，她需要效率。

    主理人是个老道的商人，和她表面的年龄非常不符。叶离离在地下挼搓她一顿，也做好了对方会想办法找回场子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还能再退一步。

    秦教授在第二天就送上了纸质的协议，清清楚楚地写了他们会建立专门研究黑羊的中心，并且就建立在封锁区旁。

    同时还有一份为叶离离特别制造的礼物，穿戴式的通讯器，方便她能接入女娲的系统，也能随时摆脱女娲的系统。

    垭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都感慨了一句，说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款式了，在黑市里都当古董卖。

    这简直是如果别人打你的左脸，那就把右脸也伸出去给她。

    非常憋屈，但对商人来说倘或能获得利润，怎么都行。

    甚至还有一个小礼物（主理人原话），他们给叶离离准备了流民法案的名额。

    黑猫听到这里偏了下头。她还真是好奇这个流民法案很久了。

    在解闻声的解释里，它好像是为安顿实验室产物的一种人性化法案。在时暮的记忆里，却好像另有隐情。

    猫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叶离离当时就查过流民法案公开的案例，还真让她找到了些问题。

    流民法案最出名的一桩案例，也是他们挂在官网大标题的代言人（不得不说叶离离看到这儿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黑色幽默），是一条名为厄俄斯的塞壬。

    当时看的时候叶离离还在想呢，明明文化传承都断代了，这些实验产物的名字和物种命名怎么还带着一些传说的影子。

    现在她能回答了。

    文化没有断绝，它只是被当做一种资源和财富被垄断了而已。

    也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人类自觉将自己分为高低贵贱，然后心安理得去剥削或被剥削。

    说回流民法案的话题，厄俄斯出身一个研究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进化什么什么的研究室，反正叶离离只看懂了研究员将实验品安排在不同极端环境里让他们不断产出后代。

    到厄俄斯这一代时，活下来的实验对象几乎都出现了不同于人类的形态。实验室将其称之为进化，以证实人类也有适应环境的能力。

    不过实验室里忘记一个要点，人类作为一种高级动物，是需要通过社会化习得法律与道德意识，来时时与自己兽性搏斗。

    没有这一重枷锁的实验对象很快生出了反叛的心思。在他们眼里研究者也不过是兽群的领头，倘或衰弱无力就该被他们替换。

    厄俄斯是这场动乱中唯一的幸存者。

    据网页首页的横版标题所写，她柔软可怜、心地善良，被血红的水面吓得放声尖叫。救助者在实验室的残骸角落里找到她时，她甚至哭得嗓子都哑了。

    她被流民法案的工作组带回机构专人悉心照料，花了许多功夫才让她融入现代生活。

    正因对工作组心怀敬意，这位人美声甜的塞壬才主动承担了宣传大任，希望用自己的经历警醒世人，并向世人证明流民法案的必要性。

    看上去真是一个梦幻的童话，似乎在说坏人都会受到惩罚，好人总会得到好报。

    叶离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本来在一边待命的垭和狂敲键盘（实际上是在疯狂用意念操纵系统，只是叶离离还是觉得敲键盘这种形容更合适）的时暮都转过来看她。

    “流民法案，这倒是让我想起以前，保护流浪动物的人会用猫条和罐头引诱小流浪，把它们带去检查，或许还有绝育。”

    “还有一种人他们也会设下机关，放下罐头和猫粮。不过他们是为了虐杀取乐，用这种方式来捕捉受害者。”

    时暮听得很有兴致，她正扭着叶离离讲过去的事好完成自己的论文。

    垭皱着眉头，“烂货。”

    宇宙中来往的佣兵对看人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表面强大的人往往是因为内心弱小，向更弱者抽刀者，大多都是懦夫。

    叶离离跳下桌面，用尾巴扫过光屏把它关上，“是啊，小恶催生大恶。然而还有一种恶，隐藏在大善之下，普通人看不到，看到的人也说不出。”

    “那这叫什么？”时暮甚至举起了手，一副在课堂上发问的样子。

    “时代的顽疾。”叶离离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黑色的毛发变得格外深邃黝黑，“最最危险，也最最充满生机。”

    时暮不知道她逛个官网怎么逛出这么多感慨，摊了下手又回去赶论文。

    垭的眼睛与叶离离对上。她虽沉默，也没怎么读过书，但在社会这个大学校里混得比时暮久，反而能明白叶离离的一些话。

    “你怎么发现的？”她凝神催动黑羊勾上叶离离身边那团难以形容的东西。自从叶离离上次在她大脑里和她交流过后，垭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这种不会被偷听的交流。

    叶离离甚至没有教过她技巧，只是在那天对秦教授施展能力时被垭旁观了而已。真是令猫惊讶的天赋，也难怪能成为佣兵。

    叶离离动用能力躲了一下她伸出的钩子，被不依不饶地追上。

    太有天赋了，猫假装梳毛掩藏心里的震惊。同样受到黑羊困扰，有的人浑浑噩噩，有的人已经磨砺剑锋。

    “我发现什么？”她舔顺了前肢那缕总是往外翘的毛发，装作无辜地反问。

    “流民法案。”垭言简意赅。

    这个嘛，只要你也做过几天小猫中介你也会对危险有一种野蛮的直觉。能在人类掌管世界的时候还在外头流浪且活得滋润是需要本事的。

    就好像叶离离刚才说的捕猫笼，你得学会一眼判断到底是什么人设下的陷阱。

    如果是科学喂养的那群好心人，就帮着哄骗几只小的送进去。毕竟人类也能承担小猫中介的一部分工作。

    要是坏家伙，那就得把陷阱拆了，再想办法给他点教训。

    垭自己也在任务中被这种说不明白的直觉感救过很多回。她倒也是勉强接受了叶离离的说法。

    小猫于是继续低下头梳毛。

    实际上最简单的就是叶离离能听懂厄俄斯的语言。

    官网上有一段视频本意是展示塞壬无害性。因长年水生而皮肤苍白的雌性用一双海洋色的眼睛望向镜头，轻轻哼唱。

    这段无歌词的吟唱在星际网络上非常火爆，许多人听完之后表示自己感到了空前的平静。有很多留言表示虽然实验室做的实验不好，但能创造出厄俄斯很好。

    唯有叶离离，生于诗词与文字，天生就能懂得任何语言与其表达的含义。她听懂了，那段吟唱就是塞壬的语言。

    不同的歌谣，不同的意义。

    而这段视频里，塞壬在唱“来吧，来吧，忘记一切，走向大海的怀抱，沉沉睡去”。

    听着很美妙，翻译成人话就是“去跳海自杀吧”。

    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充满了恶意？

    人呐，总是被听上去美妙的声音诱惑忘记背后的恶意。听话听音，听得正是背后的弦外之音。

    况且一整个实验室死得只剩这一只活物了？人类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猫可不相信。

    自然的法则当然有弱肉强食，但他们可不会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这种事情是人类做的。

    如果一个地方的战争真的有这么严峻，那被冠以柔弱无害之名的塞壬第一个就该死了。

    柔弱无害？只是流民法案想要大家对她的印象而已。

    叶离离之前拒绝，是为了不成为家猫。现在，她反而有点兴趣了。

    大多猫胆子都很小，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把自己吓病，甚至吓死。但小猫中介可没这么娇气，她是个越战越勇的好小猫。

    维护正义，拯救人类，义不容辞。

    叶离离的尾巴翘得直直的，很是得意地幻想起来。

    时暮已经习惯，垭还有点不明所以。

    真正去登记那天反而没什么可说。主理人的人脉关系，他们走的都算不上是正常流程。

    一大清早时暮抱着叶离离从侧门进了办公室，没有官网上那些这个房间拍照、那个房间录入信息的复杂流程。

    所有人办事人员在宽敞的会客厅等着她们，把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只等叶离离最后确认签字。

    时暮沾猫的光第一次体会到人上人的服务，坐在软绵绵让人往下陷的沙发里屁股不是屁股腰椎不是腰椎。要不是要抱着叶离离，她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垭作为一位“安保人员”被客气的请在门外等候，于是叶离离知道所谓尊贵的客人不过是个假名头。

    实际上她们还是被当穷凶极恶的犯人提防。

    唉，小猫中介叹气的同时又有些自得，不过猫脸上显示不出那么复杂的表情，看上去只有普通的微笑。

    流程走得非常快，直到最后一项录入信息。一般如果是长得和人类差不多的生物，这一关就留一些面部特征、虹膜、指纹之类的。

    但叶离离作为一只猫显然有点为难工作人员。

    你说让她留一个猫爪印吧，人类很显然还没有鉴别猫爪印的能力。最方便的当然是留下毛发和DNA，但这东西在叶离离身上行不通。她能不能算一个真正受肉的存在都难说。

    就算留下说不定一分析也就是墨水和宣纸的成分。

    叶离离还是稳稳摊在时暮怀里笑着。不过此刻那个笑脸看起来颇有些讽刺的意味。

    她与主理人的约定在前，如今技术难题在后。她倒想看看这些心怀大爱的工作人员会怎么对一个据称是贵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