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镜，四方室，方寸大点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下身颤抖，衣着污秽，手上拿了本书，沙哑的嗓音正念着——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这段的意思是……”男人缓缓抬起手，僵硬地翻过书页。
长时间的讲习令他疲惫憔悴，青色胡茬已蓄满了半张脸，嗓子也疼得厉害，可是他不敢停下来。
文段短小，释义道理也简单明了，他眨了眨酸涩发虚的眼睛，用手指指引目光所及之处，然后神色一滞，嗓子终于忍不住，猛地咳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男人咳弯了身子，书本也带得掉在了地上。
他闻到已然捂干的裤子散发的骚臭味儿，胸口一阵恶心，下颚一张，又犯起了生理性干呕来。
此刻，瞬间风起，书页哗啦啦翻飞无定处。小小的四方室如牢如笼，扭曲的皱藤从各个角落生长出来，攀爬着墙壁，来势汹汹，有直逼室中人之意。
“我不咳了！我不咳了！”男人举起手大喊。
他脸上满是惊慌恐惧，腿抖得比刚才还厉害，他捡起掉落的课本，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念，我继续念！继续念，继续念……”
“这段话的意思是……”他哆嗦着翻到了注释，逐字逐句地念了下去，“鹌鹑习惯了结伴而飞，喜鹊也是成双地出入，而这个人要是没有良善的内心，我又何必把他当作兄长来敬爱……这个人没有以百姓为先的良治，我又为什么要把他当作国君来敬重。”
“好事成双，祸不单行都与自身言行有关，凡事接二连三地去做，因果自然也连续不断地回报回来……”
……
学校给各大年级段都分设了食堂，但由于人数众多，大家依旧需要错峰就餐。
“上节是谁的课啊？”学生甲用胳膊碰了碰学生乙，“我刚才又睡着了，等会你的课堂笔记借我抄一下呗？”
学生乙耸耸肩：“那你正好不用补了，赫尔推嗓子还是不舒服，让我们自习了。”
赫尔推，好像没听说过学校里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
米饭的香味扑鼻而来，池婠接过餐盘，转身去拿筷子，耳朵还在留意身后。
学生甲：“你说赫尔推这两天怎么回事啊，一下课就找不到影，嗓子还哑成破风箱，难道私下去当家教了？”他这个关系户教成那个鬼样，谁敢聘请他啊？
“谁知道呢，”闹哄哄的食堂出人比进人慢多了，学生乙好容易看到有桌空了出来，他赶紧杵了杵学生甲，对他说，“不说了，我先去占位子了，你帮我拿下筷子啊。”
学生甲应了一声，他挤过人群向筷车而去，猝不及防地把自己绊了一脚，眼看着就要砸到人，他也只来得及提醒一句小心。
池婠肩膀一重，然后就感到有一份沉甸甸的湿热，在她的后背持续扩大——菜汤洒在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学生甲手疾眼快抓住快要掉落的汤碗，同时急声道歉，“同学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池婠摇了摇头：“没事，这衣服本来就要洗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好像是六彤隔壁班的，她多看了眼对方的胸牌，便打算离开了，突然有阵大风吹起，食堂门口吹进来许多张纸，扬了漫天雪白。
部分学生忙着整理衣服和头发，手没稳住，便落了几副筷子，叮叮当当地敲在地上。
接着，地上渐渐浮现出了很多的黑色水笔字，它们放大着，然后打乱了顺序，一字字升至空中，眼花缭乱地流动与闪烁在众人面前，再忽地打入了身体！
在这群字迹中，有歪歪扭扭、龙飞凤舞的字样，也有潇洒秀逸、板正刚劲的……
池婠看着各式各样的字体进入自己的身体，被动地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啊啊啊啊！”众人眼睁睁看着黑字进了体内，一时间大受刺激，或大叫或快走，或原地拍打着，试图让自己与它们脱离。
池婠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下，刚站定，随后便被其中一张纸覆住了脸。
好熟悉的画面。
她抬手把纸拿下来，发现空中的黑字已经快要结束，门口的那些纸也左扭右扭着，飘落在任人踩踏的地面上了。
是白纸啊，池婠好奇地抖了抖，并没有发生什么动静，它就是张普通的白纸。
不痛，也不痒，好像没什么事儿。
现场只剩几个零星的字了，池婠伸出手，对着向身旁而去的黑字点了一下，黑字便顺势进入了她的身体里。
还可以截胡，说明它们也没有某个特定目标，池婠想，加上这么大的范围，看起来像是在做标识。
前有六彤玩猫捉老鼠，后有黑字打入身体，这两次都是面向群体发起的，难道是六彤在找什么人吗？
“那些字没了，好像没事了。”学生丙说。
“真的没了，”学生丁摸着空空如也的胳膊，激动地重复着，“真的没了！”
大风平静下来，他们身上没有半点黑字入体后的痕迹，仿佛那些奇异现象只是场身临其境的3D电影，唯有地上沾了饭菜与泥尘的白纸，提醒着这里真实发生的一切。
“请同学们清理好自己的餐盘和筷子，放到餐具回收处，有序就餐或离场。”
有几位老师及时站了出来，虽然他们也经历了刚才的虚惊一场，心中有很多疑惑和不安，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维持就餐秩序，避免恐慌的蔓延。
“这谁还吃得下，走了走了。”
食堂一片狼藉，而大家心有余悸，早没了吃饭的胃口，把餐具收拾完就离开了。
池婠扶着夏莫灵的胳膊，听她大骂誓与把她踩出甲沟炎的人不死不休，以及庆祝自己终于可以不用上晚自习的欣喜。
她一边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边出神想着黑字肯定还有后续，所以决定了今晚要好好休息，等到明天再作打算。
……
事态尚未明朗，等待是最简便的做法。然而到了第二日，池婠却感觉更加一团雾水了，因为她是从火光和吵闹声中醒来的。
“起火了，起火了！”
“都别睡了，快起来救火啊！”
廊外已经混乱成一团，大家睡衣还没换下，散着头发奔走于楼道间，怀中还抱着一盆盆的救命水。
池婠粗略看了眼窗外，只能看到东边和西边都有大小不一的火势，周围还有许多人头，看来火灾现场已经很是严重了，否则决计惊动不了这么多人。
她随机抓住一个过路人就问：“哪里失火了，报消防了吗？”
“报了报了！”女生甲焦急万分，“花坛莫名其妙全都失火了！消防车根本不够用，我们能出一份力是一份力，你也快点去接盆水吧！”
走廊上积了许多水，踩下去、溅起来，室内灯光大开着，在微微亮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昏暗了。
有人在地上滑了跤，跌破了皮，可她起身后却只是下意识地拍拍屁股，继续捧着剩下的一半水向楼下跑去了。
“阿绾，我们给你被子上浇过水了，给。”夏莫灵出现在边上，二话不说就往池婠手里塞了只脸盆。
池婠转过头，看到宿舍的其余人也醒来了，各个眼神坚定，脸上好似去打仗般坚毅。
“借到水管了，借到水管了！”走廊口传来破晓的声音，女生乙挥着手中的水管大喊，“哪个宿舍离花坛最近的，先拿去用！”
“给306，306那边的花坛最多了！”
“先给303吧，她们宿舍窗口的大树烧起来了！”
“水管给303，然后多拨几个人去306从窗口往下泼水，剩下的人照顾好自己宿舍周围！”
这个办法好，大家分摊到各自的责任便散去了，池婠看着夏莫灵的背影，顿时心中充满了敬意，原来她还有这么靠谱的一面。
“天呐，”夏莫灵转过身来，面红耳赤地说，“刚才有个小姐姐身材真好，看得我好害羞啊。”
“……”宿舍集体无语。
池婠叩了叩脸盆，面无表情道：“打水，救火。”
团结就是力量，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蔓延的火势得到了有效拦截与平复，剩下的那些小火苗便是洒洒水的事情了。
【任务进度完成20%】
“唉，好累。”池婠坐在装饰石上休息，就着脸盆里残余的水勉强洗了洗手。虽然她讨厌体力活，可救个火居然才涨5%的进度，也太令人丧气了。
夏莫灵单脚踩在假山上眺望：“阿绾，你有没有觉得，5号楼的火势好像是最小的？”
“发现了啊，”池婠点点头，同样多处起火，但其实5号楼却是最安全的，她回忆着得出了结论，“有人在关键位置浇了水，让火势避开了很多要害，这人比你还聪明。”
“有个事儿我忘了告诉你。”
夏莫灵转过身来，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认真：“之前去见六彤那个女生，我打听过了，她宿舍就在5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