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失败，A组撤离，其余人追击。”

    从各个方向射出的子弹密不透风，但在命中前，红发女人却原地一闪，诡异地消失。

    景昭雾望了眼空无一人的狙击点，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拆卸狙击枪。

    最危险的一环已经度过，一切都按照预计好的方向发展。

    但重头戏还在后面，一想到接下来要和红隼干什么，景昭雾就有点想笑。

    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依照指挥的命令，她朝着预定方向撤离。楼里没有灯光，水泥砌成的台阶高矮不一，她戴着有夜视功能的护目镜，悠哉悠哉地下楼。

    “该死！目标加速了，谁在A区？”

    如约定好的那般，红隼逃向景昭雾所负责的区域。

    “1号2号后撤，远离A区。”队伍通讯里，指挥冷静的声音响起，“3号停止撤离，七点钟方向侧门，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目标。”

    “队长！小景只是个新人！”

    1号焦急的声音传来，背景里风声呼啸。

    “3号。”指挥复述指令。

    景昭雾抬手摸了摸肩上的烫金勋章，手下的触感凹凸不平，金色雌鹰展翅冲破天际。

    她把狙击枪藏在断墙的夹缝中，敲了敲耳麦，平静地回答：“3号收到。”

    很快，高挑健壮的人影出现，来人身体略微前倾，步伐轻盈。

    红隼这家伙，真是……

    藏在门后的视角盲区，景昭雾暗骂，这么放松真不怕阴沟里翻船吗？

    出发的路上，景昭雾把已知信息同步给福金，福金转告给红隼后，对面只回了一句话。

    ——“让负鼠随意发挥，我喜欢刺激。”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深知红隼的个性，景昭雾没想放水。只有最真实的效果，才能在执行局铺天盖地的监视下，瞒天过海。

    沉浸地把自己当作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人执行员，景昭雾极其克制地深呼吸。她握紧手枪，趁着红隼熟悉环境时从她背后开枪。

    扣动扳机的轻微咔嚓声惊动了红隼，她侧身闪避，瞄准心脏的子弹偏向手臂。

    “哦呼，原来这里藏着一只小老鼠。”

    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景昭雾憋住笑意，迅速拉开身位朝楼上跑去。

    两人你追我赶，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追逐的戏码止步于天台。

    景昭雾拔出腿侧的匕首，弓步后退，蓄势待发。红隼的身影从身后出现，她被一脚踹倒，重重砸在墙上又摔落在地。

    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拎着景昭雾衣领把她揪起来，红隼笑着朝她脸上挥拳，“你说我要不要把右手也改造一下？这样就不怕躲在暗处的小老鼠偷袭了。”

    这是二人约定好的暗号，景昭雾了然，“我是老鼠，那你是猫咪咯？”

    污染爆发后物种灭绝，曾经随处可见的猫成为一等公民独属，不再是老鼠克星，而是供人观赏的玩具。

    用猫咪来形容在硝烟和动荡里生长的红隼，莫过于羞辱。景昭雾这样“反击”没有任何问题。

    红隼理所当然被激怒，她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攻击却逐渐猛烈。

    恰逢此刻，公寓楼背后的摩天大厦灯光映起，破乱不堪的天台被照亮。

    红隼一拳击碎景昭雾脸上的夜视镜，碎裂镜片划伤眼角，隔着破碎的玻璃，霓虹也分崩离析。

    “坏猫总是暴脾气，我不怪你。”

    监视器破碎，但监听器还在。景昭雾挣扎着起身，说出符合自己人设的挑衅。

    景昭雾演得认真，红隼也逐渐入戏。

    还没站稳，凌厉的攻击就迎面而来，血腥味瞬间弥漫鼻腔，景昭雾清晰地听到下颌骨断裂的声音。

    她抹了把流满下半张脸的血，歪头看向明显兴奋起来的红隼。

    这家伙，故意的吧！

    磨了磨后槽牙，景昭雾也有点跃跃欲试起来。

    但红隼下狠手，她却不能动真格。她现在不是黑洞的核心成员“负鼠”，而是经验不足的新人执行员景昭雾。

    “3号，撤离。”

    正当景昭雾苦恼怎么“如有神助”地回击红隼时，指挥的声音久违出现。

    她不再拖延，猛踹红隼腰腹，脱身后转头就跑。

    然而下一秒，赤色利刃弹出，红隼以手为刃，朝着景昭雾的脖颈劈砍而至。

    两人身形交错之际，景昭雾举起趁乱拾回的匕首，对着红隼右臂的枪伤狠狠捅入。毫不留情地带动匕首转了一圈，她眨眼轻笑，“不用谢我，这下右手也能改造咯。”

    “噗嗤”喷射而出的血液溅了二人满脸。见了血，红隼肉眼可见更加亢奋，她凑近景昭雾的脸，蠢蠢欲动。

    看红隼一脸战意汹涌的样子，俨然是忘记了当下的处境，景昭雾在心中叹气。

    战靴踩在水泥楼梯上的厚重脚步声逼近，她佯装力竭，暗示红隼趁这个机会挟持她。

    于是当全副武装的近战小队到达天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身材高大的红发女人胁持着清秀瘦削的黑发女人，两人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

    “放开她。”为首的是此次任务的指挥，执行局行动部第七小队的队长莫罗，也是景昭雾的直系上司。

    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人手持激光枪，“举起双手，否则格杀勿论。”

    “抱歉长官，我也很想配合，但是……”

    红隼轻轻抬起右肩，提醒莫罗注意她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她说着，带着景昭雾后退，直至濒临坠落。

    看到悬在边际的瘦削身影，莫罗下意识跟着向前，但抬脚的动作很快止住，他极其自然地撤回步伐。

    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机械感极强的黑色流线作战服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被勾勒出来，饱满的胸肌一目了然。

    随着说话和呼吸有所起伏的胸膛格外性感。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景昭雾本来就晕乎乎的，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她不自觉地朝莫罗瞟过去，视线跟着一起起伏。

    这一瞬间的走神让她差点没跟上红隼后退的动作。

    赤刃锋利，好在红隼并没有施加太多力道，景昭雾才得以没有血溅当场。

    “喂喂，想死不要带着我一起。”她亦步亦趋地后退，同时“视死如归”地朝莫罗使眼色，示意他趁机击毙红隼。

    大概是未曾读懂她的暗示，莫罗没有开枪。

    他只是抬起枪口，“不要负隅顽抗，联邦法院判刑前你有足够的时间为自己辩护，现在跳楼必死无疑。”

    “联邦法院？你是指动用私刑后屈打成招吗？”

    红隼大笑，她低头轻吻景昭雾头顶的发丝，“让我猜猜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定位器，对吗？”

    闻言，跟在莫罗身后的技术人员脸色微变。

    “果然。”红隼眯着眼睛，右手伸向后背摸索，很快找到了米粒大小的定位器。

    她用力碾碎，轻啐道：“执行局的作风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莫罗在红隼摸到定位器的那一刻就果断开枪，与此同时，红隼把景昭雾推向前抵挡。

    炽热的激光直击面门，景昭雾条件反射地下蹲，惊险躲过来自自家队长的“冷枪”。

    来不及庆幸死里逃生，意识到红隼准备跳楼突围的景昭雾飞扑过去想要“拦截”。

    她已经足够快了，但仍旧晚了一步，只看到红隼张开双臂，面朝天空，像在拥抱黑夜，以自由的姿态潇洒坠落。

    不是吧姐们，真跳啊？不至于吧！

    景昭雾下意识伸手去捞，却只与红隼收回赤刃后微微发烫的机械臂擦手而过。

    雨幕分割高楼与旧城，霓虹灯光模糊，随着红隼的坠落，色彩顷刻熄灭，火红被黑夜吞噬。

    彻底消失前，那抹红色还用沾满鲜血的左手敬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联邦军礼。

    景昭雾俯瞰楼下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渊，凝望着红隼消失的位置，耳畔响起她消失前无声说出的那句话。

    “时间将抹杀一切，来杯飓风之眼吧，负鼠。”

    雨势更大了，字句被雨点打碎，隐匿在风中，却回荡在她的耳际。

    一出好戏落幕，失血过多的景昭雾终于“扛不住”，两眼一黑朝后倒下。

    “小景！”

    “快把飞车开来！”

    “目标突围，八队封锁A区，九队地毯式搜索。”

    身后，执行局众人的声音逐渐靠近，景昭雾却无法作出回应。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

    7区，联邦执行局总部大楼。

    结束了手术的景昭雾躺在医疗仓，淡蓝色的促生长液无声无息地修复机体，创伤很快被抚平。

    身体的伤口痊愈，精神的疲惫却没有缓解。

    医疗机器人早在手术后就进入休眠模式，她独自等候，但等待的并不是医生问诊，而是主管审讯。

    掩护任务在红隼跳楼后就结束，但真正的难题还在后头。

    任务宣告失败的那一刻，红色警戒响彻执行局大楼，外勤人员被召回，各个出口封锁，警报解除前无人能够离开。

    红隼应该已经到达安全屋了吧？

    也不知道她的右手废没废，需不需要更换机械义肢——给组织带来新的医疗花销真是不好意思呢。

    百忙之中抽空担忧了一下黑洞的财务状况，景昭雾开始复盘。

    为了抓捕红隼，执行局出动了七八九三支行动小队，本应十拿九稳的任务失败，她已经能预料到高层的震怒。

    审讯和怀疑是不可避免的，景昭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不慌张。

    浸泡在促生长液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紧闭双眼，看似是休息，实则在预演即将面临的审讯。

    直到敞开的门被敲响，主管助理打断了她的思绪，“行动部第七小队景昭雾，请跟我来。”

    幽暗的走廊里红光闪烁，景昭雾跟在助理身后，“是傅主管找我吗？”

    “无可奉告。”

    不愧是傅韫岐的助理，与她如出一辙的生硬冷淡。

    走进位于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景昭雾在主管助理的带领下进入审讯间。

    封闭的室内白炽灯刺眼，她眯着眼睛适应强光，视力还没恢复，就被助理强硬地按在审讯椅上绑好测谎仪。

    “嫌疑犯也有人权啊，温柔一点长官。”她随口吐槽，慢吞吞地坐正身体后，把目光投向对面三人。

    注意到景昭雾视线，金发碧眼的情报部主管露出甜蜜的微笑，“晚上好。”

    “晚上好阿黛尔主管。”

    “景昭雾，你的弹道偏移，解释。”傅韫歧开门见山，她点开实时监控，“子弹偏移了0.5毫米，这是任务失败的主要原因。”

    胡说，那明明是正常误差，况且——红隼早就知道狙击点，无论准不准，都能躲掉。

    更何况3号位只是辅助狙击，这么明显的恐吓，看来傅韫岐真把她当毫无城府的新人了。

    对于这个问题，景昭雾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她不能暴露出真实想法。于是她挺直的背脊不自觉坍塌，“今天天气太差，瞄准很艰难，我有在尽力计算，没想到还是……”

    “知道自己能力差，为什么不申请瞄准协助？”

    傅韫岐这话讲得格外不近人情，景昭雾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一个狙击手来说，最不容置喙的莫过于狙击水准，申请瞄准协助无疑是在承认自己不如AI。

    “好了傅主管，别吓小景。”阿黛尔笑着缓和气氛，“别紧张，你来分析一下行动为什么会失败。”

    “行动部有内鬼？”

    意料之中的问题，景昭雾缓慢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队长下令狙击时，我看到红隼低头看了眼光脑，之后突然消失。”

    她装作看不懂傅韫歧臭得要命的脸色，一副为执行局肝脑涂地的诚恳模样，分析道：“一定有人给她报信，否则我那枪就算偏移也能击中心脏，绝不会让她毫发无伤。”

    这是实话，只不过这个报信的人是她而已。

    没想到景昭雾这么敢说，三位主管都沉默了，本就沉闷的审讯室一时陷入死寂。

    “你们不信吗？总不能怀疑我是内鬼吧？”

    景昭雾发挥卖惨大法，“谁知道红隼会突然去A区啊，队长让我拦截，要不是为了悬赏金，我死都不会去的！”

    “红隼可是A级异能者，我能拖到队长他们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的，他们再不来她真演不下去了，两个彼此熟悉的演员在没有观众的舞台飙戏真的很尴尬。

    “我真尽力了，还废了她一条胳膊，没抓到她也能赖我吗？”

    没错，尽力演得逼真，尽力憋住不笑场。

    “不是——你们真怀疑我啊？”

    审讯室里回荡着景昭雾的哀诉，眼见着她越来越激动，越来越聒噪，最先忍受不了的傅韫岐开口，“安静，我问你答，不要说多余的话。”

    “莫罗到达前，你分明有机会脱身，为什么还是被挟持？”

    景昭雾乖巧噤声，她皱眉回忆道：“我当时眼前突然一黑，缓过来之后就已经被抓住，应该是失血过多了吧。”

    “失血过多？”一直默不作声像个局外人的控制部主管霍秦突然开口。

    “是的霍主管，您别看我现在生龙活虎，但我可断了好几根骨头，刚从医疗仓里出来呢。”

    景昭雾说着，展示出手腕上的医疗手环，“疗程没结束我就来配合调查了，这都是我为执行局呕心沥血的证据啊！”

    “有人反映，红隼坠落时你曾伸手，是想救她吗？”

    阿黛尔直视景昭雾的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碧绿色的眼瞳晶莹剔透，像是能直接看透内心。

    听到这个问题，景昭雾难得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