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大学生雷x男鬼卡
^LOF的情人节企划内容
^本质还是一个狗血烂俗的故事,谨慎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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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为契,流光作约;缘劫早定,异路同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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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狮觉得自己绝对是睡昏头了,不然怎么会看到鬼。
他扶着爬梯缓了一会,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旁边啃面包的佩利身上,阴森森地开口:“你和帕洛斯又在搞什么东西?”
他想当然的认为是有人搞了个人形立牌之类的吓唬自己。毕竟帕洛斯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恶趣味,佩利又喜欢配合他,上次还真的吓到了安迷修。
佩利啃面包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又疑惑:“老大,你在说什么啊?”
雷狮抬了抬下巴,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余光瞟到那个人影动了动,本来就有起床气,听了这样的答复心情更显不耐: “那儿,再来一次我就把你俩丢出去。”
佩利更莫名其妙了:“老大你说啥啊?什么东西?”
雷狮用手一指,靠在那等着佩利解释。解释没等到,在洗漱间的安迷修探出头来,一嘴的泡沫还不忘凑热闹:“雷狮你是不是眼花了?”
雷狮哈欠打了一半打不下去了。佩利骗他就算了,安迷修这人说话多少还是有点可信度的,虽然雷狮日常和对方不对付。他看了看佩利,又看看安迷修,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个人影上。
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
没有什么东西???
在他沉默的注视中,穿着一身长袍的男人动了,往前走了两步,歪头的时候柔顺的黑色长发顺着肩膀如绸缎般垂落,声音带了点惊奇:“你看得见我?”
雷狮:……
雷狮:…………
雷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帮我答个到。我再睡一觉。”
然后他在两个人的注视中重新爬回床上,拽上被子安详地躺下了。
肯定是太困了才会出现幻觉,再睡一觉就好了。
佩利:?
安迷修:?
“雷狮你在搞什么鬼?”安迷修有些莫名其妙地开口。他下意识就把嘴里的泡沫咽了,又慌里慌张地捂着嘴冲回洗漱间疯狂漱嘴,扣着嗓子狂咳个不停。
雷狮安详地躺在床上,听着安迷修在浴室里制造的巨大动静,连嘲笑他的想法都没有,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只有一句话在里面滴溜溜地打转:
见到鬼了,真的假的?
雷狮本想再睡一觉,结果等到寝室所有人都去上课了以后还是没能睡着。他闭着眼,眼球在眼皮下直转,思绪乱的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飞来飞去。他把从小到大干过的尴尬混账事都回忆了一遍,在脑子里飘过“abandon”以后,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那什么,您老多大?”
“唔?”床底下的人迟疑地应了一声,“你在问我吗?”
——废话!不问你问谁!整个宿舍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和你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不问你我问的谁!
“我死的时候……十八?还是十九?……我不爱过生辰,不太记得了。”少年想了想,又补充,“如果问我死了多少年的话,抱歉,我不记得了。”
雷狮实在好奇,抓心挠肺的好奇,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相信科学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就是好奇,只能破罐子破摔地继续问:“那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卡米尔。”这个问题倒是答的流畅。
雷狮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要去百度百科搜一搜历史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从前历史就不好,凭着记忆找是没可能的了,只能借助现代科技,结果搜出来的都是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也是。世上来去之人如过江之鲫,青史留名的则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丛生到死无人在意,成为垫起王侯将相功名的沙砾。
恐怕他床下站着的这个,文绉绉的少年,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粒沙砾。
这个问题到这就结束了,雷狮眨眨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反复复数次干脆闭上了嘴,他烦躁地想干脆睡觉算了,昨晚三点多才睡,补个回笼觉不过分吧。但心里总有一股劲在拧着,睡不着。
恼火。
他翻个身,又翻了个身,辗转反侧像是睡在烙铁上让他不得安生,只能抓抓头发一边生气一边坐起来,没好气地继续问:“喂,那谁,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啊?”
卡米尔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指尖,好脾气地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过那层床帘,落在那个人身上。他对雷狮称不上客气的称呼不可置否,只是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在这蹲很久了吗?”
“倒也没有。我好像……在这里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什么程度呢?
久到他变成一只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自己曾经活着。直到雷狮发问,他才从几百年的荒芜里捞出自己的名字。
是啊,他叫卡米尔。
名字于他而言不只是个符号,更是承载了他短短十几年人生的所有,是他漂泊灵魂的归处。
“你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睡了几百年?”雷狮张口就来,“鬼都像你这么老实吗?”
卡米尔没见过其他鬼,只能说“不知道”。
雷狮抓了抓头发,又躺了回去,情绪不明地叹了口气:“那这也太没意思了。”
卡米尔没接话,只是抬头去看坐在床上的男生。
其实作为一只鬼,他完全可以违背常理地飘起来、飞起来,或是用任何打破认知的行为去正面看一看那个他睁开眼时第一眼就见到的男生,但是想了想,卡米尔还是没有这么做。
感觉会被掀下去。卡米尔如此想。他揣着手站在那,即使被那双紫色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雷狮盯着虚空看了半晌,良久后问:“既然你醒了,那为什么不走?”
“走不了。”卡米尔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我最多只能跟着你出门。”或者继续在这里当个地缚灵。
“哈?!”雷狮这下反应大了很多,他本来就盘腿坐在床上,闻言原先弯着的背一下挺直了,扒着床边的栏杆往下看,直直地望向那双蓝色眼睛,“什么意思?要么你一直在我们宿舍蹲着?要么跟我才能出门?”
卡米尔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对。”
雷狮:“那你还是在宿舍蹲着吧。”说完他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好像刚刚评价卡米尔做鬼太老实的不是他一样。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这此入睡就没先前那么困难了——虽然宿舍里还站着个鬼。
听着雷狮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卡米尔终于移开了一直落在床帘上的目光,在爬梯旁意思意思寻了块空地就坐下来。死了这么些年,生活的需求对他而言已不再讲究。还能作为一只鬼醒过来,已经足够有幸了。
不知怎的他想起雷狮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缀了一颗深蓝色的珠子。睁眼时色彩如潮水一般涌入自己的视线。偏是这条不起眼的绳子留下最深的印象。
……不知道他会不会让自己看。卡米尔想,这个人实在是……
他想了很久,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扒出来这个词。
实在是太过奇妙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也没人能懂他在想什么。
接受不了撞鬼的人是他,被鬼吓到的是他,和鬼搭话的也是他。
不过卡米尔也体贴地为他着想:这人到底不能见到鬼以后尖叫着冲出宿舍大喊救命我见到鬼了。除了引起一大帮无关人员围观然后被宿管和热心同学扭送去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以外毫无作用,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这算不算,见面就送了对方一个哑巴亏?
雷狮在宿舍理直气壮地补了一上午的觉,其他人怨气冲天地回来,他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好不快活。
这使得其他人很不快活。
于是嘉德罗斯在安迷修谴责但默许的目光中重新关上房门退出去,再一脚踹开,中气十足地开口:
“查寝!”
门“砰”的一声被暴力打开,撞到墙上又是一声闷响。
雷狮猛地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脸上带了点下意识的惊恐:……
果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不怕导员查寝。
他抓了抓头发,缓缓吐出一口气,掀开帘子,阴森森的目光落在床下的几个人身上:“嘉德罗斯你想打架是吧?”
“不爽?”嘉德罗斯抱胸挑眉,标准的挑衅姿态。
“你觉得呢?”雷狮眯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不爽?那我爽了。”嘉德罗斯满意地放下手,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坐下。
雷狮气清醒了。他扯起唇角冷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床下一声特别轻的笑。
雷狮的笑容一顿,他往床下一瞥,正巧对上了那双眼,想说的话也就堵在唇边,再想反驳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只能“啧”一声然后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Ok,我大人有大量,这笔账先记下来。
他慢吞吞地爬下床,脚踩到地上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肘碰到了旁边鬼的衣袍,却直接穿了过去。卡米尔面露歉意,拢拢袖子往旁边挪了一步,轻声说了句“抱歉”。
望着浮空的衣袖,雷狮不知怎的感到一丝不快。好似流沙从手心一丝丝流逝,手心越是紧握越是流动,终于全部失去了。
为什么呢?
“雷狮,你在那发什么愣呢?睡昏头了?”意料之内的回怼没有出现,嘉德罗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用眼角撇了一眼雷狮,阴阳怪气地说:“干嘛?见鬼了?”
“……喊你爸爸干什么?”他一回头,漫不经心的扫了嘉德罗斯一眼,又成了嘉德罗斯熟悉的那股欠揍的样。
上了一上午水课还被点了两次名的嘉德罗斯越看他越不顺眼,二郎腿也不翘了,站起来就要和雷狮理论——就是他没雷狮高,略微仰着头怒目而视的时候有损他的气势。
老好人安迷修伸手去拦:“你别和他一般计较,他就这样。”
“我就哪样?”
“就这样欠揍。”
雷狮:“……”有病。
雷狮“呵”了一声,以“本王不屑与你们凡人计较”的姿态转身翻柜子找出一套衣服随意套上,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卡米尔,又咳了一声说:“走了。”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人的手腕,下一秒又一顿,伸出去的手极其自然地向上抬起,拽了拽衣领,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老大,你和谁说话呢?”佩利拆开国潮外卖包装,正在找下饭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跟鬼说话呢,吃你的去。”雷狮又“哼”了一声。其他人都没当回事,以为他在阴阳怪气。安迷修也问:“那你去干嘛?”
“去食堂吃饭。”雷狮甩下这么一句,拉开门扬长而去。门被他干脆利落地甩上,卡米尔紧急停在房门前以防撞上去,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是鬼,干脆轻轻一跳飘了出去。
“雷狮老大去食堂吃饭?”佩利莫名其妙地问,“刚开学的时候他不是说食堂都是狗屎,狗才吃吗?”
安迷修没说话,嘉德罗斯低头刷手机,头也不抬:“谁知道。”
“说不定真见到鬼了。”
真见到鬼的雷狮揣着手往外走,视线之内没看到鬼的衣角,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等到余光看到鬼赶了上来,才继续慢慢悠悠地晃。
——雷狮你能不能争点气,能不能别这么快妥协!雷狮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他爹从小教育他对任何人和事都要保持警惕,亲哥亲姐对给他使绊子喜闻乐见。他却下意识地觉得,如果这个人都不可信那生命里也不将再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一股亲切感毫无来由的出现在他的心里,像一滴坠进大海的眼泪,再也难觅踪迹。
他不知为何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凝望在鬼身上,好似那透明的身形是他心安的所在,与他共同奔赴触不可及的温馨。
这太荒唐了。
恍惚间几块碎皮闪烁进他的脑海,好像来自早上那个冗长的梦境。自己大踏步地向前,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文件的人,衣襟外挂着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是谁呢?他看不真切,却听到一点熟悉的声音。疼痛涌上来,睡眠太久的晕眩也找上门来,雷狮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你还好吗?”
灵魂飘在雷狮周围,卡米尔有些关切地关注他的动作,雷狮下意识地抬头去抓他的衣袖,依旧抓了个空。
忘了,他是鬼。
有些烦躁地低头翻口袋,那些一闪而过的幻觉在他心里扎根。想要知道答案,恐怕只有这只鬼可以告诉自己答案了。
“你还记得多少?” 雷狮看着飘在身边的鬼魂,仰头问他。
“不太多了,一双紫色的眼睛算吗?”卡米尔从半空落下,透明的瞳仁正对着雷狮那对极有特色的紫色眼睛。轻声重复道: “和你的眼睛很像。”
雷狮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着说:“感情把我当替身啊。”
“替身?”卡米尔重复了一遍,他拧着眉,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显然是不明白雷狮在说什么。
雷狮的脚步顿了顿。好吧,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个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记得一双不知道是谁的眼睛的颜色的来自几百年前的鬼,自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雷狮觉得自己在自找没趣,只能说,“听不懂算了。”
“你就只能这样跟着我?”雷狮问他,下意识揉了揉手腕上红绳串着的珠子,,“你一直跟着我又不算个事,等我毕业走了你在宿舍当个地缚灵?”
“应该不会。”卡米尔愣了一下,说,“我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
雷狮皱眉:“什么意思?”
卡米尔想了想,说:“因为我的灵魂缺了一半,我能感受到我剩余的部分在逐渐消散,可能哪天就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
这四个字从他那张不知表情的脸上飘出来,听得雷狮莫名窝火,几乎是有些愠怒,他质问飘在身边的鬼魂:
“你就不能去找回来吗?”
“找?”卡米尔愣了一下,失笑道,“我离不开我死去的地方,或者离不开你的身边……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离开你身边超过十步,我可能会直接回到你的……宿舍。”
他没那个身份、没那个立场去要求雷狮帮他找齐灵魂,萍水相逢而已,哪来的那么多人鬼情未了的事。
雷狮顿了顿,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他也确实没有去帮人大海捞针的善心,更别说现在看来这甚至不能叫大海捞针。
大海捞水还差不多。
长这么大以来雷狮收到的评价褒贬不一,说他乐观的有,说他霸道的也有,但是就没人说过他善良。他为数不多的善意只能支撑着对卡米尔说:“那你一觉睡到几百年后没什么想看的吗?”
“你愿意带我去?”
“说得好像我是个没良心的负心汉一样。”
卡米尔笑着摇了摇头,回了一声 “谢谢”。
雷狮又不说话了。
他颇为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步子越迈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他的动作太快,卡米尔又得加快步子跟上去。雷狮往食堂冲的动作太大,又有同专业的人朝着他笑:“雷狮老大这么喜欢食堂的饭吗?”
“不会是急着见心上人吧!”
“说不定呢!”
“谁约会在食堂啊?”
“那谁知道。”
两个人一唱一和,雷狮翻了个白眼,朝他们竖了个中指又骂了句“滚”,一脚踏进了食堂。
卡米尔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端盘子刷卡打饭,两个菜全是荤的,一点素菜都没有。卡米尔看看他的盘子,又看看他,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看什么?”雷狮没好气地说,“没看见菜里有青椒吗?这不算素菜吗?”
卡米尔:?
他诧异地抬起眼,雷狮不看他,又起身去拿筷子。雷狮在食堂里转了一圈,因为去的比较晚,菜的种类少就算了,就连一双筷子都找不到,只能窝窝囊囊地从旁边外卖区偷了一双一次性的。
他一手揣着兜,脸色黑的像是能滴下来墨,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咬牙切齿地撕开包装。
一次性筷子被掰开,闷声伴着细碎的木屑落在桌上。雷狮垂下头埋头狂吃,间隙里随手抽张纸擦嘴和卡米尔搭话。坐在一边的鬼魂瞧见他手上挂着的绳子伸手去够,扑了个空,眼眸里的色彩却迷离远去,浮现出另一般场景——
“这饭一般啊,不如我亲自动手。”
“……这是无聊学后勤做的。”
“哎哎哎对不起啊……你别生气…”
是谁呢?好像和自己的关系并不一般的人,很快又在透明的眼眶里翩然远去,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消散前卡米尔窥见那人回头说了些什么,露出一对闪亮的紫色瞳孔。
“……喂?”
“…Hello?”
“奇怪,鬼也会走神吗?”
卡米尔眨了眨眼,眼前的幻觉在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他看向雷狮,又怅然地垂下眼:“……抱歉。”
卡米尔又忍不住去看雷狮的那双眼睛,在雷狮察觉之前小心翼翼地移开眼,假装无事发生。他坐在雷狮对面,不像雷狮没个正形的坐姿,坐的笔直,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桌上。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殊不知全落在雷狮的眼里。雷狮手里的筷子停在嘴边,看着自己面前的鬼的目光扫来扫去,忍不住想笑。
他把左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你有事?”
卡米尔犹豫了一下,见雷狮眉眼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又不想承认自己是在盯着别人的眼睛看,那样太不礼貌,而他们的关系大概还么到这种程度,于是将目光落在雷狮手腕上的红绳。
事实上这是卡米尔第一次认真地去观察这条红绳,一条不够鲜艳的红色绳子,系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珠子,如此的朴素,挂在雷狮的手腕上却不显得突兀。最开始卡米尔觉得这条红绳非常的熟悉,却没做他想,而现在拉出来做一个借口也算合适。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可以问一下你手腕上的这根红绳吗?“
雷狮诧异地挑了挑眉,放下手上的筷子,略微捋起衣袖:“你说这个?”
他光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鬼眼神闪躲且飘忽,一看就是心里有事,没想到居然是在关注这个。
“去年陪同学和他女朋友一起逛夜市顺手买的,有问题?“雷狮顺手拨了拨那颗珠子,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忽然涌上了心头。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见自己说:“怎么样,这个好看吗?”
周围的场景忽然褪换,他拎起手上捏着的红绳晃了晃,相较于他手腕上的那根,手里这个颜色更加的鲜艳,系着的珠子也并非圆润的形状,而是四四方方有棱角的碎石模样。
视线移动,转向门口,来人披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看上去顶多青年,脖颈处围了一圈白色的柔软的毛领,更称得他脸小。青年正掀开帘子走进来,背着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雷狮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那双眼睛看的真切,蓝色的虹膜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听到他说话,青年刚刚抬起的手顿了顿,眼珠转了转。
“这是什么?”青年疑惑地问。
“路边买的石头,我看着像你眼睛的颜色,就买回来了。”他得意洋洋地道,“那商贩还说这石头有什么神奇功效我也不记得了,前两天我随便找了个绣娘学习如何编织,你看我的手艺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外面的风大得很,吹得门口的厚重帘子都在晃动。然而房间中央放了个火盆,木柴在里面烈烈燃烧,劈啪作响,提供的热度足以温暖整个房间。雷狮看着青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肩颈缓缓放松,顺手就把毛领解开了。
“是很厉害,大哥聪慧,做什么都会成功。但是大哥要送给心上人的话,”青年的声音里带着笑,话音一转,却裹挟了不知名的复杂情绪,”容易让人误会。“
雷狮感觉自己动作一顿,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声音却还是带着莫名的笑意,咬牙切齿地说:“那你误会了,不是送给什么心上人的。”
待眼前的幻象再度褪去,雷狮又眨了眨眼,蜷了蜷手指,手腕略微使力,将红绳遮掩住,才状似若无其事地说:“下午没课,带你出去玩。”
卡米尔没揭穿雷狮刚刚莫名其妙的走神,也识趣的没在手绳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于是礼貌地点头应好。
他的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坐得笔直,看着就是极其有教养的,或许是生前的条件反射过于深刻,才会让这种规矩深深刻在了失去所有记忆的灵魂里。被抓到一次偷看,卡米尔就不太好意思再去打量雷狮了,收敛起所有的目光,只顾低头直视食堂始终擦不干净的油腻腻的桌面。雷狮忽然的走神,忽然又收了话,场面一时有点小尴尬,当然雷狮本人不这么觉得,但卡米尔还是想说些什么,破除一下现在这种莫名凝滞的氛围。
“还没有正式问过你。”卡米尔想了想,挑了一个不太容易出错的话题,缓缓抬起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卡米尔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铺垫,就这么问了。他的目光很坦率,仿佛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好吧,这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于是雷狮放下筷子,抬起头,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恍惚间好像透过几百年的光阴,看到了那个曾经鲜活的少年,看向他的眼里满是信任。他摁下心里那点熟悉感,缓缓地挑起眉,唇边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我啊,我叫雷狮。”
雷狮的学校在郊区,远离市区、不通地铁、来往只能靠打车或公交,目之所及一马平川,平时为数不多的校外娱乐活动就包括出门左转两个路口的夜市。
雷狮这个人闲不住,经常呼朋引伴地出去玩,唱k打游戏逛街样样不落,就连外面摆摊的商贩有的都眼熟他了,就连那根现在雷狮和卡米尔都很在意的红绳都是在这里买的。
下午没课,但是现在去市区又实在来不及,雷狮决定带卡米尔去校外的夜市逛逛,这个点应该陆陆续续有人出摊了。他很快地把午饭解决了,一边吐槽“食堂难吃到狗都不吃”,一边在食堂阿姨的死亡凝视之下把餐盘里所剩不多的汤汁倒了,最后把餐盘放好,随便洗了个手,走出了食堂大门。
这个时间点实在太早,平时卖烤串的、卖煎饼的都没出摊,路边零零散散站了些卖糖葫芦、卖卤味、甚至是摆摊算命的商贩,路上也没几个学生在闲逛。毕竟这个点对大学生来说,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睡觉。
雷狮揣着兜,带着卡米尔漫无目的地乱逛。卡米尔跟在雷狮身后,好奇的目光落在路边的摊位上,尤其注意到了摆在玻璃柜里面裹着一层糖衣的冰糖葫芦,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雷狮一回头没见着鬼,以为是自己走太快了,把鬼送回宿舍了,结果定睛一看,鬼站在卖糖葫芦的摊位前站着不动了。他心里觉得好笑,也笑出声来了,扶着耳机假装打电话:“喜欢什么味道的,我给你买。”
卡米尔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眼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里面摆着的各种不同种类的糖葫芦,犹豫了片刻,指指草莓:“这个,可以吗?”
雷狮将目光落在卡米尔手指着的地方,对着老板说:“要一串草莓的。”
老板眉开眼笑的帮他拿了一串,顺便和他搭话:“买给女朋友的吗?”
卡米尔看了雷狮一眼,后者感觉自己耳尖有点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一手握着手机扫码付钱,一手接过冰糖草莓:“不是女朋友。”是鬼朋友。
想到这,雷狮自己先是一顿:这就把来路不明的鬼当朋友了吗?这鬼到底给自己灌什么迷魂汤了,警惕一下。然后他转念一想:算了就先这样吧,做人太斤斤计较会很累。
他打量着手上的冰糖草莓,从最上面一口咬下去,草莓混着冰糖,又甜又酸的。草莓看起来个头不小,鲜红欲滴,结果却是个酸的,可见不能以貌取人……以貌取果,但是冰糖很甜,那股甜味和酸味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来的奇怪。雷狮咂了咂嘴,拧着眉把最上面的那颗草莓咬下来吃了,捏着串晃了晃:“想吃吗?”
卡米尔看了一眼草莓,又看了一眼雷狮,迟疑地点了点头。
“哦。”雷狮拖长了尾音,看了一眼冰糖草莓,又瞥了一眼卡米尔,真假掺半地遗憾道,“可惜你吃不到,你是只鬼。”
卡米尔看他一眼,总觉得他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雷狮又继续兴致勃勃地问:“你说我烧给你怎么样?烧过去是不是就能吃了?”
卡米尔:“。”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可是,”卡米尔说,“我并不知道我是谁。”除去名字,和那些恍惚中仿佛幻觉一样的回忆,卡米尔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真名字。倘若人的一生就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写字,那么那张名叫“卡米尔”的白纸,现在又是纯白的,没有写过字的状态。
他也怕把雷狮扯进自己的因果里,即使雷狮已经没办法再和他划清界限,但他还是想尽量地放过这个一觉醒来差点被自己吓一跳的……年轻大学生。
卡米尔又忍不住笑。
雷狮本来觉得自己手上的草莓忽然又美滋美味的,听到他笑又不满地挑眉瞪他:“很好笑?”
卡米尔掩饰般地将手指曲起,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下:“没有。”
雷狮还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
“这位同学……”
雷狮和卡米尔同时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平视的视线往下稍微移动,就看到个拿着把超市打广告发的塑料扇子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一边哗啦啦地摇他那把破扇子,一边故作深沉地捋胡子。他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白色体恤,已经被洗的发黄,短袖的袖子被捋到肩头,穿着像老头汗衫,底下穿一条同样皱皱巴巴的被洗到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脚底下踩一双破破烂烂的塑料拖鞋,身前立了块牌子,上书“算命”二字,但他穿的实在是邋遢,看起来不像招摇撞骗的,像乞丐。
雷狮又咬了口草莓,把酸涩的汁水和甜腻的糖衣一同咽下去,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开口:“认识我?”
骗子说:“不认识。”
雷狮莫名其妙:“那你喊我干什么?”
骗子了晃扇子,说:“我今天见你有缘……”
雷狮扭头就准备走。
没有好奇心,说走就走,一点情面也不留。
“哎哎哎别走啊,这位小兄弟!”骗子忙着站起来,就要去拦雷狮,“我认真的,好久没出摊了,我掐指一算觉得今天会遇到有缘人来这蹲了一会,这不就遇见你了吗?”
雷狮不信这些,只觉得他莫名其妙,非常不耐烦:“那你找你的有缘人去,找我干什么?”
他这个态度,骗子也不敢故弄玄虚了,只好开门见山地说:“我刚刚看到你手腕上的红绳了,上面牵了一段因果,要是不想被麻烦事缠上,还是趁早丢了吧。”末了,他还小声嘀咕一句“现在的学生脾气真大”。
雷狮看了一眼红绳,再看一眼卡米尔,最后又看了一眼神棍。今天这两个人都对自己手上的红绳感兴趣,要是平时也不做他想,但是鉴于他今天又见到鬼又看到几段莫名其妙的片段,还是留了点心,总觉得不只是单纯的巧合。他面上不显,只是“哦”了一声,终于收起臭脸,对神棍说了声谢,然后捏着手上的冰糖草莓扬长而去。
牵了一段不相干的因果。雷狮漫不经心地想。要真是完全不相干,或许根本就落不到他手上。再说了,相不相干,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卡米尔安安静静地跟在雷狮身后,没再主动开口,四下打量的眼神却飘忽不定的,一看就是在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卡米尔总觉得神棍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看他,好像他就是那个不相干的人。
一个死了几百年的,本不该和现在有任何牵扯的人。
鬼使神差的,卡米尔的目光依旧被那跟红绳吸引。一根简陋的绳子上挂着一块没什么特色的石头,他不知道为什么雷狮那样的人会一直带着,也说不清自己被那东西吸引的缘由。他又一次试探着伸出手,透明的身体触碰在实体的物质,这次却没有穿过去。通过雷狮的手腕传过来一丝他的体温,却一瞬间催下他这副单薄身躯的眼泪。
那样鲜明的、陌生的、活着的味道。
雷狮现在的课很少,有的是时间带卡米尔在这个“未来世界”逛东逛西。图书馆、游乐场、博物馆,雷狮玩性大,室友也习惯他常年不在宿舍。日子久了他渐渐习惯了一人一鬼的生活,卡米尔身体也一点点变得透明,没办法继续飘在他身边。雷狮便干脆让他盘在自己身上。鬼没有重量,卡米尔也乐得不用自己走路。
有时不得不上课时一人一鬼也会上课,台上的老师又拿出三十岁的PPT慢条斯理地念起来,没过多久卡米尔就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个很好的日子,太阳穿过窗边植株的缝隙投出一片有棱有角的影,恰巧穿过雷狮的眼睫,照得透亮。上课犯困大概是学生的永恒命题,不一会卡米尔也瞌睡起来,枕在雷狮的胳膊上睡着了。
忽然某一刻,他在漫长的睡眠里惊醒,对上身旁人那双亮晶晶的紫色眼睛。那人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子,似笑非笑的对他说怎么又在物理课上睡觉,已经下课很久了。那人收回手时被卡米尔下意识抓住,却没抓空,那人的手腕被自己实实在在握住,顺着手心传来的体温令他感应到自己震颤的心跳。
恍惚间他听到对方的声音,近在眼前却仿佛裹着一层云雾。但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自己应该喊他大哥,而对方会在听到自己声音的一瞬间就给出回应:
“拽我干什么,大哥又不会跑。”
雷狮有一段时间没和卡米尔正常聊天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卡米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却总是空出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胳膊。雷狮就这样背这个鬼每天生活,偶尔能醒过来便说几句话。后来他做梦也越来越多,原本迷离远去的画面向他一点点靠近。他看清了卡米尔的脸,发觉自己好像曾经该叫他弟弟。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宿舍的玻璃一天天染上尘灰。后来卡米尔干脆已很难承受外界的光亮,就索性整天窝在雷狮的床帘里,握着那块石头睡觉。
期末周的一天雷狮在教室突击,忽然心里想起卡米尔。自从某个中午他见到了卡米尔就再没能长久的离开过他。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书中一句话的含义:“在人潮汹涌的世界里,有一处让你心安的处所是神的恩赐。”
下午太阳顺着他亘古不变的路径越变越大,将半片天空烧成血红,另一边则是橘黄色的云,顺着风歪七扭八的长起来。在这样一片沉静的光芒里,一个人更容易看见自己的身影。不知何时他又在教室里入眠,半片血红色的天烧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奔跑,太阳也烧过来,此刻天的另一边升起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是卡米尔的脸,满头也尽是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却很自然的从他的口型里听出卡米尔未竟的话语——
“再见,大哥。”
雷狮被身边的吵闹声所惊醒,身边的声响闹作一团。视线有些模糊了,宿舍外的灯火明晃晃一团黄。他伸手去够,身边没有那条绳子和陪着他入眠的鬼魂了。他从室友的口中得知自己玩的太野发了高烧,还是嘉德罗斯捏着鼻子把他扛回来的。他在恍惚中感到喧嚣声连绵不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汇成一片烟云,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他沉默地在床上冥想,而血腥味依然挥之不去。眼泪不受控制的下落,他好似真的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一生不信的东西太多了。他不信亲人,不信友谊,不信神灵,更不信命运。可某一瞬间他仿佛真切的见过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抓着自己的手,轻声喊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