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静静开始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她从小就有失眠的毛病，每到考试或者重大事情之前就会失眠。但是这次不一样，她几乎每晚都失眠。每到晚上，她就觉得很冷，把自己裹的紧紧的还是不行。冷使她格外清醒，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盯着天花板和吊顶，脑子里好像过电影一样，闪过乱七八糟的片段。感觉累了，她就会闭上眼睛，但是还是过电影，脑子嗡嗡的。有时候她干脆起身，扭开灯，看书。看书会让她好一些，沉浸在别人的喜怒哀乐里，她好像没那么关注自己的感受了，不冷了，头也不嗡嗡响了。看书会让她疲惫，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是睡不了很久，她又会冻醒，是那种从心头涌上来的寒冷。于是再看书，或者就睁着眼睛等天亮。

    晚上睡得不好，白天更是没有精神。她不想说话，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她也不想吃饭，食欲很差，基本只能喝点儿粥和牛奶。国强发现了，问她是在减肥吗？怎么早饭连鸡蛋都不吃，晚饭更是几乎不吃了。

    静静很惊讶还能够感受到国强的关心，就会勉力的吃几口。但是吃了还是会吐，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但是她不想去医院，就这么拖着。

    她不喜欢医院，那里会让她更加紧张。年纪大了，人都会变得怕死。国强就是如此，每天疯狂的锻炼身体，妄图保持住年轻的状态。静静并没有这样，她不惧怕自己的死亡，但是她怕亲人离开她。小时候外婆的离世，前些年父亲的离世，都让她太难过。她觉得再去医院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极力的抗拒和医院产生任何的联系。

    但是，事与愿违。妈妈突然打电话说她病了，让静静去医院。

    一路上，静静感觉喉头都被捏住了，几乎无法呼吸。国强陪着她，安慰着她。

    等他们到了医院，小刚也到了。妈妈做了一辈子的大夫，特别镇定，就像对待病人的家属一样，向孩子们介绍了自己的病情——胃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大概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静静当场就瘫倒在地上了，国强和小刚一起把她抬起来，放到了妈妈的病床上，妈妈挪到了椅子上坐着。她倒比妈妈更像病人。

    罗妈妈常年饮食不规律，年轻的时候就有胃溃疡，一直没好过，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前段时间吐血，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已经70多岁了，而且早就看惯了生死，非常淡定。

    等静静醒转过来，妈妈告诉他们，不想做手术了，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想好好的渡过剩下的时光。

    静静不同意，哭着乞求妈妈一定要积极治疗。她好像失去了理智，紧紧的箍着老太太的身体，好像自己一松手，妈妈就会去世。

    国强见岳母都快喘不上来气，赶快去拽开了静静。小刚这会儿也哭的差不多了，和姐夫一起安慰着姐姐。小刚已经恢复了头脑的清明，给姐姐说，妈妈就是医生，咱们要听她的，她开心就好。

    罗妈妈看着女儿，有几个月没见了，静静瘦的不成样子，她直觉静静的身体出了问题。她好说歹说把女儿给劝走了，然后私下给国强发了消息，让他带静静去检查一下。

    “我已经没救了，求你救救静静！”这句话让国强眼泪一下子下来。他这些年看着静静冷淡的样子就很烦闷，不想和静静说话，但是毕竟是少年夫妻，罗妈妈这句嘱托，让他觉得不能拒绝。

    他逼着静静去做全身体检。她不乐意，国强就说：“你妈就是不体检，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静静只能和他去了。

    她在体检中心看到了一个广告，就是儿女带老人去体检的场景。静静一下子崩溃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国强不明就里，把她拉起来，拽着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完成了体检。

    静静自责极了。她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妈妈。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儿想到要带着妈妈去体检，特别是妈妈胃不好，按照体检中心的说法，应该定期做胃镜的。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儿，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视了妈妈。

    小刚把姥姥的病情告诉了黎黎，黎黎飞回来看姥姥了。静静看到女儿产后发胖和脱发的样子，又开始自责。她觉得她没有照顾黎黎，在她最需要亲妈的时候，她没有退休，没有帮助女儿，反而跑到江南玩了一圈。

    黎黎看着妈妈瘦的不成样子，也发现不对了。留在北京，各种安慰她。国强说体检结果马上就出来了，看看再说。

    结果，体检报告显示静静有中度的营养不良，其他没什么问题。

    那不对啊，大家心里都犯了嘀咕。最后还是病着的罗妈妈说，带静静去看心理科。

    国强、小刚、黎黎三个人一起努力才把静静骗到了心理科。经过医生的问诊和量表，原来静静已经是中度抑郁症了。医生开了药和心理治疗，叮嘱家人一定照顾好她。

    黎黎吓坏了，但是她没有办法在北京长待，还要回去照顾孩子，小刚还要照顾罗妈妈，没办法这个重任就交给了国强。

    国强不是没有心的人，他不再出门锻炼，对静静全天陪伴。

    但是静静非常不乖，根本不吃药，也不去看心理医生。国强虽然身体强壮，但是也不能动粗，只能苦苦的劝她。而静静终于办了病退，根本不在家呆着，每天都去医院陪着妈妈，可以躲开国强的监视。

    妈妈让她回家休息，她不肯。妈妈让她吃药，她会假装吃掉，然后悄悄吐掉。

    最后一个月，妈妈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也管不了静静是否吃药和休息了。静静干脆也不回家了，从早到晚都陪着妈妈。小刚拉她都不走。

    那天晚上，静静一直拉着妈妈的手，直到变得冰冷。她知道，妈妈走了。她镇定的办完了妈妈的后事。

    似乎她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国强做了饭，她也能吃几口了。她也会在微信群、朋友圈里发消息，看起来好像活跃了。

    这让大家都放松了警惕，黎黎不再每天都和妈妈视频了，国强也开始出去游泳了。静静很满意，又是她一个人了，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直到最后一天。

    静静脑子很清楚，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需要她了，国强身体强壮，黎黎独立自主，小刚多金潇洒。她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黎黎，但是也无法弥补了。那么她干嘛还要继续折磨自己？不如一走了之，再也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用自责了，多好。

    那天，她走出了家门，选了一个角落里的楼栋——她不想太快被人发现，万一救活了瘫痪怎么办？尾随着他人进了楼，她走的步梯，一层又一层。她一边爬楼梯，一边想着自己的一生。可能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候吧！是不是能够见到外婆呢？一个无神论者犹豫了，如果能够见到外婆，那太完美了。想着这些，她爬楼的力气都变大了。

    到了7楼，她累了，她决定就从这里跳下去。

    窗台不太好爬，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坐在窗沿上，她不敢往下看。太阳开始西下，正好照到了她的脸上，一片光亮中她好像看到了外婆的笑脸，外婆，静静好想你！在这样美好的想象中，她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