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正在一张伤痕累累的旧案桌面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一沓一沓的黄符纸，呲毛歪嘴的符笔，不规则形状的松墨，生了铜绿的小八卦镜……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零碎被实在是懒得再理的重婧一股脑塞进铺好的墨色包袱里。

    打好活结，往背上一甩，重婧正待转身——门外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异响。

    “啊——好痛……”

    “嘶……师妹，你的头是铁做的啊？我脑袋都要被你撞爆了！”

    “你血口喷人！师哥，我头好晕，啊！我的眼睛，眼睛看不见了，呜呜，师姐你在哪，师姐……”

    重婧无语转过身子，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在哪儿表演，申玲玲借着眼睛看不见的瞎说，闭着双眼做出如盲人摸象一样的举动，踩过门槛就摸着空气进门了。

    申玲玲她这个师妹的身体体质在三人里最好，吃得多壮如牛般。没看她师哥岕崔额头起了一个青包，捂着头倚靠门框，散发柔弱不能自理的抑郁气息。

    再看申玲玲，活蹦乱跳，脚步轻快，张牙舞爪的两手马上就要镐到重婧眼前——

    被拦住。

    重婧捉住她两只手，两手腕归到一只手下制住，拉着人往门外走。

    出门，站定，放人。反手一拉，“砰——”地一声关门声。

    申玲玲和岕崔同时细微抖了抖身体，师姐（师妹）好可怕。

    重婧面对两人站着，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说道：“这山上有师傅祖师留下的护山阵，我在护山阵内还添了一重迷踪防身阵，面对鬼怪该是够用了。园子里灵菜药植也待收割了，你们自己做来吃或者用大药鼎炼丹都好，不过碧宸鼎我带走了。”

    再看了两人一眼，“不用担心，我只是下山除魔，到时间会回来。”说完就要走。

    只是没等重婧转身，岕崔低声吼道：“你要抛弃以前的承诺离开我们吗！你在师傅病逝前是怎么答应的？‘我们三人要守望相扶一辈子，不得私自离开小青山’，就因为你捉鬼除魔的法术练得最好修为最高，你就想抛下我们两个累赘吗？……师傅才去两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师哥…”申玲玲扯扯岕崔的袖子，听到师哥隐带哭腔的指责，一方面既想安慰师哥，又怕师哥师姐两个人真的吵起来打起来。申玲玲哭着对重婧说：“师姐，师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想你留下来，这么多年，你站在我们前面一直包容我们，就不能等我们都修炼大成一起下山吗？师傅的要求太高了，我和师哥没有你带路走不出大阵的。……还有，这真的太突然了，你昨晚说完独自下山，今天就要走，我们就不重要不值得你再留一段时间吗？”

    重婧沉默地望了她们一会儿，走上前张开双臂把两人揽住，三人头抵着头，告歉道：“对不起，没有多给你们一些适应时间。无字界碑告诉我该下山了，心血来潮就想下山了，但确实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世间乱象频出，天地反罡，我想去世上尽我一份力，也想看看这万事万物。你俩就当我是去帮你们探路的，到时侯回来讲给你们听，给你们带好吃的好玩的，嗯？”

    “可是，世间鬼怪多强大，连师傅也避免不了被打伤，无药可医病逝。我们是担心你一人，出山若是消失了我们无处可寻。”申玲玲犹带哭腔担忧道。

    是啊，这个世界，鬼怪强大，魔物昌盛。人，只能与它们勉强斗个旗鼓相当，反倒多成它们的食粮。

    “是的，山外很危险，我同师傅出去看过，你们也接触过，”重婧本就低着头，看见岕崔双手紧紧捏成两拳头，她放下揽人的双臂，一手包裹师哥的一只拳头，一手牵起师妹摊开的手掌，“所以，我更要现在就下山去，而不是将来更久后。只要想着会有哪个的母亲，谁的姐姐等着一人前去降鬼除魔，得以脱离险境苦海，我就该下山。”

    话音刚落，岕崔的拳头在重婧手心松开，申玲玲的手掌抓握住重婧手掌。重婧的一番话正正命中靶心，她们三人都是孤儿，都是鬼怪肆虐下被师傅救下留存的活口，没有师傅出山入世，就没有她们的存在。

    这一刻，重婧知道她说服了她们。

    生死无常是自然，生活有常是有为。

    凝望远处站在一排泥墙木柱青瓦顶房下的两个黑色小点，重婧用力挥了最后一次手臂，转身不再回头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