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抿喝下小半杯，带着似有似无的醉意，有点喃喃自语道。

    “钟老师，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魅力？”

    李青山虽不清楚钟老师为什么会藏身于市井之中，但他身上的气质足以让人对他的过往充满好奇。

    李青山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不知死活的猜测着。

    “钟老师，你真的很令人着迷。那晚我第一眼见到你，才知道原来惊艳两个字还可以放在男人身上。”

    钟老师低垂着眉，在灯光的影像下格外冷静。

    “钟老师，你为什么会来怀县呢？”

    李青山用叉子吃着浇满牛油果的沙拉，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

    钟老师眸子里的光暗了几分，带着一抹一闪而过的苦笑。

    “如果我说，我是来还债的，你信不信？”

    钟老师一定是一名忠诚的信徒，李青山三界内并无信奉的人，但他尊敬每一个有信仰的人类。

    “我信。”

    钟老师身上的沉稳气质，此刻眉眼处却沾了一抹少年味的桀骜，李青山眯着眼不住的在脑子里想钟离年少时的样子。

    一定轻狂无边，自在肆意。

    从钟老师鼻翼上的一颗痣就可以推断出，只是一切的疯狂都被一只镜框，一身白衫，一个老师的身份掩盖。

    吃到后半场，李青山又想起周静的话，她说，他和钟老师很像，都是那种特别会珍惜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

    周静不知道的是，这种人格的形成，是因为童年缺爱的表现。

    因为人生中出现的人格外少，所以才会珍惜。显然钟老师的人生是广阔无垠的，他是失去后才明白珍惜这个道理的。不像他，生命中就那么寥寥几个重要的人。

    直到钟老师的手捧着他喝的通红的脸，他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我脸上是不是好热？感觉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李青山像金鱼吐泡泡一样，往钟老师手心吹着热气。

    不知道哪一点招惹了钟老师，哪怕他醉着也感觉到两人之间流动的暧昧气息。

    有一根不断拉扯的网丝，让两人不停缠绕，直至钟老师的脸贴上他的。

    李青山的醉意突然清醒了，那句几次跑到嘴边的话终于问出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他心里也清楚，问出这句也意味他输了。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早已不是纯粹的喜欢能概述了，他看到钟老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的精光。

    不知道在嘲讽谁的天真。

    “你心中不是有答案了。”

    李青山笑笑不说话，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干，狂风大作，大雨骤来。

    钟老师推了推鼻翼上的镜框，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李青山不明白钟老师的答案是什么，只是明白自己不能再问这样幼稚的问题了。

    比起钟老师穿外套的样子，他更想尝尝钟老师鼻翼上的那颗痣。

    他舔舔嘴唇，也抓起自己的外套。

    这场雨，非淋不可了。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记得对钟老师说了那句话。

    “对不起钟老师，我弟弟冲撞了你。”

    钟老师系扣子的手停顿下来，眼镜片下藏着无人可知的冷漠。

    “他只是你的弟弟吗？”

    李青山还未听懂，机械的说着他和李云起之间的狗血孽缘。

    “本来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好兄弟，有人说我们不是，还把我们分开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自私冷漠的母亲，可以放任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在别人家里十几年不看一眼。然后说认走就认走了……搞的我们一家像坏人一样。”

    李青山絮絮叨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走到前台才知道钟老师结过账了。

    他有些不高兴，说好是他请的。

    “这样，你就欠我两顿饭了。”

    钟老师先他一步冲进细雨绵绵的街道中，风吹起白衬衫，后腰上的刺青又显现在李青山的眼前。

    那么好看的腰上，到底刻了什么秘密？

    那夜大雨漫了流浪猫的窝，他望着那只可怜的猫在大雨中挺着身子嘶叫，像极了当初失去梦想的自己。

    李青山打算给它一个家，猫看出他的意图想抖落一身的泥泞。他豪不在乎的整个把小可怜抱在怀里，用手指点着有块黑斑的鼻翼。

    “就叫你小朵吧。”

    他和猫各自都洗了热水澡，拿着毛巾擦拭小朵身上柔软的身子时，脑子里一闪而过都是钟老师给他倒酒的样子。

    那晚，小朵缩在他身旁，一人一猫睡到大天亮。

    往后钟老师待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李青山熟心应手的学习当人民教师的神圣任务。

    在一次课间操时，他听到几个女老师讨论钟老师的状况，他留心听了几耳朵。

    才知道钟老师要离开一段时间，后续教课的事待定。

    总该把欠下的两顿饭还了才是，李青山这么想着。

    只是做操的动作一直错，再抬眼就看到钟老师站在日光下看他。

    他没看错的话，那目光带着深深的眷念。

    课间操结束后，李青山一股脑跑到钟老师面前。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觉着这一次不能像他的教练那样，都没好好告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青山请了半天假，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急迫。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一定要把脑子里的想法实现。

    电动车停在怀县最大的农贸市场，细细回想了钟老师的口味，他决定自己做饭邀请钟老师到家里吃。

    李青山戴上手套腌制两块牛排，桌子上摆着迷迭香和洋葱。

    忙了几个小时，一切颇具样子。

    发短信的时候手指因为用力不停颤抖，他拿出两只冰淇淋杯做了一道甜品。

    门铃响的时候，李青山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

    如意料中一样钟老师带了两瓶酒，李青山有些局促的请人坐在沙发上。

    额头上细密的汗出卖他的紧张，钟老师打量了屋子后，双腿并拢坐在沙发上。

    他把窗帘拉了一半，灯光也换了最暗的那一道。

    黑胡椒牛排摆在桌上，铺满番茄酱的意面，还附上藤椒鱼皮，海蜇丝，凉拌海藻。

    钟老师失笑，说不出是惊喜和惊讶哪个更胜一筹。

    他只记得，钟老师比他略高一个肩头，从窗外偷跑来的一截风吹乱了额前的发。

    他在钟老师额前发现一道疤，很深的一道豁口。李青山没受控制的用手摸了摸，鬼使神差的凑上前吹了两口气。

    那么深的口子，当时一定很疼。

    他没注意到钟老师眼里翻涌而出的欲望，只记得脖间有一处暖意。

    钟老师给他一个法氏拥抱，他听见近乎沙哑破碎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想到做这些？”

    李青山闪闪睫毛，大脑总比理智先跑一步。

    “感觉你会喜欢，所以做了。”

    “所以，你在讨我欢心？”

    李青山也说不出原因，亮晶晶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闪眼。

    “我祈求你能拥有一瞬间的开心。”

    李青山没意识到这对28岁的钟老师有着怎样的杀伤力，他看见钟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盒拆开。

    随后打开一只精巧的精油滴在橙色的晶石上，小苍兰的香气灌满整间屋子。

    矿石上的肉桂和香草点燃最后一丝暧昧，在这样的氛围下。钟老师解开了他身上系的围裙，牵着他的手坐下。

    钟老师的酒一如既往的好，他煎的牛排没有想象中完美。

    钟老师却吃完了，尝了每道菜，甜品也吃了大半。

    月亮开始施法，把夜色装点的比以往都迷人。

    在这样一片华光中，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听说你要走？”

    李青山低垂着眉，睫毛不住的颤抖，像一只跌进悬崖的彩蝶。

    “嗯。”

    这样清浅的一句话，甚至连情绪都看不出来。

    李青山终于迎头撞到一块岩石，想到钟老师不辞劳苦批改作业的样子，想到钟老师站在讲台上不厌其烦讲解知识点的时候，想到他教练最后失望一瞥的时候。

    “我欠的下一顿饭该怎么还？”

    李青山端起满满一杯酒，说不清惋惜还是遗憾。

    傍晚的教学楼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办公室内李青山一遍一遍擦拭钟老师的办公桌。

    钟老师离开的第五十一天后，传来确定消息不回来教课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李青山的肩膀一瞬间塌下来，胸膛跟着松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课本，捏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

    松针隔着纯棉长袖扎进背脊上，带着一股痒意。巨大的失落感和松树的影子一齐折射到身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在这一刻交错。

    李青山不怎么抽烟的，最近烟瘾有些大了。尤其现在，胸口像塞了一层棉花，脚下也堆了好几根烟头。

    “嗡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李青山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换到左手，用沾满烟味的右手去掏手机。

    “你好。”

    李青山抽了不少烟，嗓音沙哑暗沉，眸子里黯淡无光。

    “呵。”

    听到这个语气词，李青山的心跟着漏拍一下，嘴角竟弯了起来。

    “钟老师。”

    李青山扔掉烟头，起身拍打身上的松枝，走到一处明亮的地方，握着手机等对面的人回应。

    “我现在可不是人民教师了，别再喊钟老师了。”

    李青山咽咽嗓子，没接话。

    “你还记得欠我一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