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生长带来不可抑制的疼痛,李团睁开了眼,发觉心口的伤在慢慢恢复。
一只怪鸡啄了她好几口,被她用锥子扎了一把才松开了喙。
狂奔了很远,李团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以心血为引的传送符,竟将她送到了一个洞天中。
四周皆是奇花异草,生机浓郁,乃是符修最爱的修炼之地。
浅溪中有许多透明的游虫,等她走近却都四散而逃。
奇形怪状的小兽靠了过来,看上去性情温顺,让她想起了家里的老黄牛,没想到那小兽张口就咬,幸好她反应过来滚到了一边的果丛中。
身旁的果子有种浓郁的香气,遮掩住了巨鸟留下的气味。
小兽似是眼盲,转身喝饱水便跑了。
李团想摘几个果子吃,却看见游虫密密麻麻地附在上面,不一会儿果丛就变得光秃一片。
这洞天里各物相生相克,倒是一派和谐。
她掏出传音符,报平安后又请师叔帮忙照顾她娘和妹妹,话还没说完那符纸就化为了灰烬。
怀里的符册在发热,自从到了这里,她就隐隐感到它在躁动。这符册是个害人的魔物,但如何处置它却让李团犯了难。
以前李团都忘了身旁有这东西,还是在修习符术时才想了起来。
它会变脏变旧,然而水浸火烧却奈何不了它。
琢磨片刻,李团想到了一个地方——渺月宗。
据说那里有桂魄真火,能除世间一切污秽邪恶。
她也不知为何符修宗门会有这样厉害的宝物,但既为师叔所言,应该做不得假。
任那符册再诡谲,扔进真火一烧也不怕了。
她下定决心,要去渺月宗试一试。
眼下须得填饱肚子,再从这洞天出去。
李团闷头走了一阵,看到熟悉的游虫,她不信邪向前跑,又瞧见光秃秃的果丛。
李家村曾有人遇到过这种事,他在老坟堆绕了半夜,等到白天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
那便是“鬼砌墙”。
可灵气充沛的洞天怎会发生这种事?
李团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一声满含鄙夷的“笨”。
“谁?”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赶忙退后两步。
在此等奇诡之地遇到平常人才是不正常的事,说不定这小孩原本是什么精怪……
“真是蠢物,”小孩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气,骂道:“路都不会走,白瞎一双好眼。”
李团深吸一口气,微笑道:“那你可知要往哪儿走吗?”
“不知道,不然本座怎会看到你?”
她的话竟有几分道理……
李团见她伸出手要讨抱的样子,默默退得更远。
“你聪明,你厉害,自己走便是。”
虽然看她蔫蔫的有几分可怜,但李团没忘掉前车之鉴,真让她近了身才是想跑也跑不掉。
那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掉了几颗金豆子,随后又无理取闹,指责李团心狠。
李团冷笑一声,李圆三岁以后就不用这烂招了。
想到阿娘和妹妹,李团拍了拍脸,接着找起出路。
不知是第几次看到熟悉的小孩,李团越走越晕,最后瘫倒在地。
梦里,娘炖了一锅香喷喷的肉,爹从河里抓了鱼熬汤,她跟李圆摆好筷子,乐呵呵地等着吃饭。
爹给她们盛好了汤,她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冰凉的水泼了一脸。
“你做什么?”李团气恼地起身,看那小混蛋躲得远远的,只能回到原地躺着。
“本座救你一命,不感谢本座大恩大德也就罢了,竟还敢对本座甩脸子,真是狼心狗肺。”
李团没力气跟她争辩,爬到溪边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这是她到这里的第几天?
看不到日升月落,只有空空的肚子提醒她在洞天待了多久。
李团看向好奇地望着她的小孩,摆了摆手,问道:“想吃烤鸡吗?”
李团让小孩捞了好多游虫,之前她不敢去那怪鸡的领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趟。
虫子撒了一路,小鸡也跟了一路。
终于引到河边,那小孩却闹了起来:“本座不要吃它!”
“烤好的鸡肉很香啊,你没吃过?”
“本座天生天养,凡夫俗子吃的东西也敢拿到本座眼前?哼,休想损我道心。”
李团不以为意:“吃一只鸡就能坏了你的道心,你还真是脆弱。”
李团如今明了这小孩绝非凡人,那只嚣张跋扈的怪鸡在她怀里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说不定她讲的是真话。
“既然如此,那你便护好它,别让它被吃了。”
之前那只小兽不知从何处扑了过来,李团见它身后有道扭曲的裂缝,急忙钻了过去。
“那小孩,赶快过来!”
小孩左抵右挡,硬是没让怪鸡吃一点儿亏,最后连人带鸡摔了过来。
鬼墙已破,李团不再犹豫,拽着两个小家伙不要命地跑。
身后的人似乎沉了些,她的手都酸了。
偶然瞥了一眼地上的影子,李团才发觉小孩竟比她长得还要高。
她停下脚步,放开了手。
“怎么不跑了?为师还以为你永远也发现不了。”
熟悉的阴冷女声在她的耳后响起。
“徒儿习得血命符,为师甚是欣慰。只是你为何要说自己师承白玉宫,不知道为师讨厌那帮老头吗?”
李团动弹不得,只能挤出一声“师傅”。
“这是为师的洞天,徒儿就在这里安生待着,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为师的灵宠可不认人。”
神棍抱着那只怪鸡悠悠然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李团。
那个撒泼打滚但心地善良的小孩呢?被神棍吃了?
李团头痛不已,这神棍脾气古怪,不高兴了关她一辈子也未可知。
她掏出那本符册,翻看半天,却发现有好几页符纸的绘样没了,正好是她能用上的几样。
“符言!你出来!”
喊了半天没请出她那便宜师傅,却招来一个哭肿了眼睛的小混蛋。
“本座不认得路,幸好听到你喊本座名字。”
符言后怕地坐在李团旁边,用力晃了晃她的胳膊,见她装死不动又急得哭出了声。
“你想不想出去?”
“当然。”
李团叹了一口气。一个知道路不放她走,一个肯放她走却是个路痴,这神棍真是太顽劣了。
小符言说她来此地七日有余,只见过李团一个活人。幸而这边的果子和活水都没毒,饿不死人。
“本座有时能听到别人说话。”
李团看向了小符言,该不该同她说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年纪这样小,大概理解不了这种稀奇事。
“她很烦人,总撺掇本座干坏事,所以本座就把她关起来了。”
一时间整个洞天的活物都噤了声,果子收拢叶片,怪鸡躲在翅膀下瑟瑟发抖,那小兽也远远地徘徊,不敢冲过来。溪水里的游虫避无可避,“轰”的一声碎成肉沫。
“本座是这里的守护神,只有找到顶替的人才能出去,现在你来了,为师很高兴。”
符言扭曲了姿态面容,成熟与稚嫩的声音合在一起,她说:“乖徒儿,本座给你成神的机遇,千万不要辜负为师的一片厚望。”
李团俯瞰着洞天生灵。
她的肉身被符言夺了去,只留下魂灵。
触犯了活人夺舍的禁忌,符言也不好过。一道道天雷精准地劈向她,没有伤及无辜。
“师傅,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连天道也奈何不了您?”
符言忙中出错,被最后第十八道雷狠狠劈中,她的魂灵从李团的肉身中弹了出去。
这下好了,她们二人都得变成孤魂野鬼。
李团倒是看得很开,她替爹报了仇,不会有村霸再找娘的麻烦。李圆做武修的心如此坚定,总会得偿所愿的。至于云熠,好人有好报,祝他早日将宗门发扬光大……
“李团?”
一缕幽魂飘到了她身边。
“是我啊,我是月儿。”
她乡遇故知,月儿高兴地围着李团转了好几圈。
李团却乐不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符言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小时候月儿经常找她们两姐妹玩,可有一天她突然听到了月儿的死讯。
大人们说,月儿是被水鬼勾过去淹死的。
李团偷偷去看了一眼,月儿明明还清醒着,站在屋外的大人却已经决定办丧事了。
“吃不起饭,养她也是累赘。”
可这户人家后来却将月儿的弟弟养得很好……
被掩盖的记忆慢慢浮现。
月儿下葬后,一个神棍来到李团家,想带她走。
爹娘自是把神棍赶了出去。
然而当家里没有大人,或者大人们都陷入沉睡时,那个神棍就会从角落里冒出来。神棍不是她的师傅,也没有教过她画符,那些符术是她被抓住动弹不得时自己偷学的。
后来神棍盯上了李圆。
某天去青山集时,李团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抱满纸笔的男人,捡走了他不要的东西。
她画了许多平安符,画到眼角流血也不停,将符贴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神棍被赶出去时咒骂李团不得好死。
如今,她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团想到了什么,带着月儿的那缕魂魄来到了她的尸体边上。
“我画的几张还魂符还在这边,你等等,保证给你把命续上……”
“可我早就死了呀。”
接近透明的魂魄露出笑着的表情,嘴角却委屈地撇了起来。
“十二年前我就死了。”
李团一言不发,看着月儿逐渐消散的手指。
“符言扒了我的坟,钻进尸体里躲避追杀。这十二年来她为夺舍物色了好多人,都被我拦住了,”月儿哽咽着说:“我画了十八道引雷符,一道同命符,如今总算都用上了。”
同命符,同死同生,只有魂魄相系的人才能绑上这杀器。
一时间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李团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看向旁边的小孩,月儿走了,只剩下一具离了魂的空壳。
“月儿,你想跟我走吗?”
小孩没有回应,自顾自地摘了一个果子啃起来。那只小鸡护着她,凶悍的小兽也安静地在周围巡视。
符言消散,如今小孩成了洞天的主人,她拿着果子朝深处走去,再也没看过李团一眼。
洞天认主,李团被灵兽们驱赶出去后倒心安了,至少那小孩能安稳度日。
只是去渺月宗之前,她要完成月儿的遗愿。
符言为夺舍囚掠的人都被关在一处隐秘地,月儿只望她们能恢复自由之身。
传闻天缺崖底,毒虫为牢,猛兽为笼。李团趴在崖顶朝下看都有些目眩,她起身思忖对策,却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李团只看到那蒙面黑衣人朝她比了个手势,接着竟随她一跃而下。
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