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今年的秋来得好似比前些年都要早些。
日暮时分,斜阳晚照,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被晚霞映照的鲜红的天空。如此气氛,我竟还是觉得有些许凉意不受控制地钻进了衣袖。
记得飞卿离开长安已两月有余了,不知上月托信使给他的信与衣物收到了没有。我托着腮无聊地看着自家破败的院子,想着要是今日就能收到飞卿的回信就好了。
平康里北巷,这个我住的地方,自父亲辞世后,娘便带着我在这住了下来。平日里,娘靠着给巷里的姑娘们浣洗衣物勉强维持生计。
若不是飞卿的到来,娘这双常年劳作,脱皮干裂的手根本没有一刻歇息的可能。
“幼薇。又在看书呀?”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娘扎着青色的头巾,托着一个弧形的大盆走了进来。
我赶紧走进,帮娘接过手中的盆,只瞧见,娘托着的盆上堆满了巷里姑娘们争奇斗艳的绫罗绸缎。
凑近一点,甚至还能闻到残留在衣服上的胭脂水粉香。
“娘。飞卿说我的天赋极高,以后倒是有可能成为我们鱼家的第一个女诗人。”我熟练地把娘的盆放在院子中央的一棵垂杨下,天气已入秋,杨柳的叶子也渐渐开始转黄变色。
“幼薇,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温先生。”娘走到我身旁,拎着一个大水桶,拿起桶中的水瓢向盆里摇着水。
“娘。飞卿说了,我可这般叫他。”我无奈地同拿着皂角搓洗着泛起白花花沫子的衣物的娘说道。
“幼薇,咱们受人温先生的恩惠。可不要越了规矩。这可是万万不可的。”娘听着我的辩解,仍是语重心长地教导着我。
什么温先生。我才不要叫他温先生。虽说,我与飞卿年纪相差颇大,但论诗词歌赋,古史逸闻,我和飞卿常常是谈论得不相上下。
平康里北巷,同我家这般因生活拮据,而搬至这里的人不计其数。但,巷里最主要的还是青楼姑娘们的活动场所。
记得,有一次,百无聊赖的我,从巷头走到巷尾只是为了数数平康里到底有多少家青楼。
平康里,最大的青楼是秦楼楚馆,从我家往西走,穿过一条略显拥挤的小路,便能看到打扮得光彩夺目、搔首弄姿的姑娘们在倚门揽客。
有那么几次,楼里的妈妈,竟然找到每日为姑娘们送洗好的衣衫的娘,说娘若实在是捉襟见肘、三餐不济,把我送到这楼中来,至少也可保全温饱。
娘自然不会去理会,反倒是日日提醒我,不要去那种烟花柳巷之地玩儿。
“幼薇。你的信。”游神中,我家破败、老旧的大门处传来一雄厚、敦实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想必是陈叔吧,上个月拜托要离开长安的陈叔给飞卿写了一封信。不曾想,才一月有余,陈叔就回来了。
我急忙一路小跑着过去,打开门,看见眼前的陈叔,面容憔悴,眼窝子深深陷了进去,身上的衣服也是沾满了不知名的污垢。
“温先生给你的信。”陈叔从挎着的打着补丁的大包里掏出一封干干净净的信封递给我。
“有劳陈叔了。进来喝口茶吧。”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杂乱无章地跳动着,但仍还是保持着平静,对陈叔道谢。
陈叔摆了摆手,表示不用,随后拖着那双满是泥垢、破了几个小洞的鞋子离开了。
看着这个身份卑微、奔东跑西的生意人,我心里生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
“幼薇。你没叫你陈叔进来坐坐吗?”娘望向拿着信件喜上眉梢的我问道。
然而,此刻我哪里有心思去搭理娘的问话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飞卿给我的回信了。
推开房门,许是经年累月的破旧,门被我这重重一推,像是青楼姑娘们嘤嘤地唱着曲子一般,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坐在书桌前,胡乱地把前阵子飞卿赠予我的古书与笔墨纸砚推到一边。然后,望着铜镜中略显稚嫩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吾徒幼薇收,信封的正面赫然地写着这五个大字。
轻轻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飞卿秀气隽永的字迹。
因为字迹,我常常取笑飞卿,人人常言道字如其人,到了这有着温钟馗之称的飞卿这反倒是失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