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起

    大顺三年,朝政一如国号,安稳平顺,百姓安居乐业,边疆整整十几年没有匈奴犯境,守城士兵的红缨枪杆爬满了锈,一切都那么平静,一如城外的黄沙。

    平城。

    “铭月,快起床,你半个时辰前答应我的!“

    一身着红纱的女子推开了木屋的门,低头躲过房门上的水盆,摘下发间银簪,手腕发力,脚边细极的蚕丝纷纷断裂,蚕丝上的铃铛泠泠落了一地,红柚施施然拍拍衣袖,停在木床前七尺。

    睡在柔软丝绸上的女子翻了个身,晨光透过丝帐撒在散了一床的长发上,衬得肤色白得透明,唇红齿白,活脱脱一幅美人画。

    床上的人动了——用被子蒙住了头,床前横着几根丝线,红柚知道这线的厉害,恨铁不成钢,却又不敢接近木床,一时间进退维谷,原本平和的脸急得有些扭曲。

    “铭月,快些呀,宴会就要开始了,这可是宫里的大人物,怠慢不得啊!”

    被子里的铭月“啧”了声:”真讨厌。”

    她下床牵起红柚的手,露出带着睡意的笑,

    “早啊,红柚姐姐,劳烦你叫我起床。”

    少女脸颊透红,嘴角点缀着两个梨涡,整个人清甜得能滴出水,明月知道红柚对这个没有抵抗力,笑的愈发甜蜜。

    红柚很快败下阵来,拉过铭月,她顺势坐到镜子前,晃了晃红柚的袖子:

    “好姐姐,你知道我最棘手发式了,帮帮我吧。”

    红柚拧了拧她的脸颊:

    “小皮猴成天偷懒,不修边幅,将来嫁人,看谁这样伺候你。”

    嘴上说着,手上干脆利落挽了个髻,铭月垂下眼帘,

    “没有找到阿朗,我不会嫁人的。”

    “又说这种话。”

    红柚摇摇头,小时候嚷着要娶阿朗的小姑娘,

    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两弯柳叶眉,一点朱唇红。

    不知多少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提亲的媒婆踏平了门槛,正主却一心扑在寻人上丝毫没有自觉,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红柚再三叮嘱,铭月笑着应好,客客气气把红柚送出了房门。

    铭月若有所思拨了拨腕间的丝线,月宫秘器——清露,用最珍贵的露蚕丝精制而成。

    露蚕只食雪莲上第一滴露水,成年露蚕晶莹剔透,又称作“雪蚕”,千金难求,贵重无比。

    七七四十九根蚕丝,浸泡天山雪水八十一日,赌上九成的失败率,才能炼制出一根肉眼不可见,刀剑不可断的清露,最好的清露雪亮锋利,削铁如泥。

    坊间流传着“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的传说,明月初升的夜晚,一位少女敲门询问是否见过名叫阿朗的姑娘,次日旭日东升之时,屋内的血已流到了街上,死者却衣冠整洁,皮肤光洁,毫无伤痕。

    仔细对比,衣物及断裂的四肢被缝了起来,死者嘴牵蚕丝,唇角带笑,仿若与情人相约赏月。

    百姓对“阿朗”这个名字避如蛇蝎,连带着好几年出生的孩子都没有叫“朗”的,这倒方便了明月。

    皇宫。

    掌管乐宴的女官有条不紊安排着宴会事项,监督尚衣监舞服制作进度,挑选宴会乐师,“名属教坊第一部”的乐师才有资格在宴会上一瞻天颜。

    从宫外寻来的舞姬也需细细教导礼仪,避免市井散漫冲撞了圣上,惹得龙颜大怒。

    女官汲汲忙忙一上午,好容易停下来喝口茶,气还没喘匀,小宫女汀兰跑了进来,女官累得没力气呵斥,只端着茶啜饮。

    “何事?”

    “姑姑……不,大人!”汀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姐姐她……千般小心还是出了岔子……”

    汀兰与六品清音蕙兰是一对姐妹,姐妹俩年少时父母双亡,全靠姐姐巧手在宫中挣得一席之地。

    盛宴即至,蕙兰日日以牛乳浸泡,一双手被润的细腻柔韧,哪承想摔下楼梯跌断了腕子,台柱子倒了,乐府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乐师,女官撑着额角一筹莫展。

    突然,汀兰一拍手:

    “姑姑,奴婢有办法了,书阁的那位大人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女官皱皱眉头,眼前浮现出一个月白色身影来,

    “也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那位大人向来随和,会答应也说不定,倒是你。”

    女官伸出手指,推了一把汀兰的额角:

    “去太医院领罐药去,蕙兰的手可得养好了。”

    汀兰见女官没有责罚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细细的微笑来,

    “是,奴婢替姐姐谢谢姑姑!”

    说着要出门往太医院去,女官又唤住她,指了指桌上的牛乳糕,

    “内务司今日送来的点心,你和蕙兰分了吧。”

    汀兰又折返回来,端起牛乳糕,

    “谢谢姑姑!”

    这回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很多。

    “免了,快去吧。”

    女官又端起茶抿了一口,窗外的桐树新掐出了芽,远看几点绿意。

    又是一年春。

    太极宫。

    一群舞姬跟着太监拐过墙角。

    铭月甩了甩软纱缝制层层叠叠的袖子,小声抱怨:

    “红柚姐姐,这料子太重了甩不起来……”

    红柚狠掐她的腰,

    “这可是宫里的上好料子,你还挑!”

    铭月“哎哟”一声。

    走在前头的太监回头扫了一眼,

    “都听好了,这可是面圣的机会,都给我收敛点,冲撞了皇上,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说着在脖子间比划了下,可惜喉间平平,声音尖细,丝毫没有威慑力,舞姬群里甚至传来了小小的嬉笑声。

    “传……”殿内隐约传来传召声,太监清清嗓子,一甩浮尘,“传——”

    舞姬们纷纷甩动袖子,游鱼似的滑进大殿,摆出姿态等待乐声。

    “铮铮——”随着两下清越的筝声,扫弦清润流畅,连绵不断,舞姬们摆动身段,闻声起舞。

    铭月收回抛出的水袖,回身一个旋转,行云流水间带着股特别的韵律,让人移不开眼。

    随着筝声越发高昂,花阵外的舞姬轻摆水袖,花阵中心的铭月不断回旋,一时间殿中水袖轻盈,如浮云朵朵,乐声不断,仿若人间仙境。

    一曲舞罢,明月抬头望向筝声处,刮奏偏重,尾音上扬的习惯,和幼时与阿朗合奏时相差无二,莫非……

    铭月攥紧了水袖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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