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那是死地，要是有人烟才是吓人的。
毕竟，那小破村儿可是她那早死的师父给自己找的墓地。
“你说……”晏拢星搀着她往村口走，刻意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现实还是我们谁的幻境？”
孟锦咽了咽口水：“是我们两个人幻境的结合体也说不定。”
“嗯？”晏拢星闻言来了兴致，笑着问她，“里面是有什么你认识的东西吗？”
孟锦却不说话了。
晏拢星也不恼，只是朝村口怯怯藏着的小少年努了努嘴：“瞧瞧，那是谁？”
孟锦猝然瞠大了眼，嘴唇嗫嚅着吐出两个字：“若遥……”
那小孩顶多六七岁的样子，惊惶地看着她们二人，随时准备着逃跑。
“别！别跑！”孟锦下意识地要去抓住那孩子，嗓音都是打着颤的。
“别动！”晏拢星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低声斥道，“这是幻境！”
孟锦急急喘了两口气，回身抓着晏拢星的胳膊，戚戚求着：“前辈，晏前辈，我们去寻他，求你……”
没出息。
嗯？还有一个？
晏拢星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屋后露出的一片衣角上：“这样吧孟三小姐，你去找你的小少爷，遇到危险了随时用传讯符联系我，我呢，也要去处理些私事了。”
孟锦惶惶接过她递过来的符纸，一句谢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踉跄着朝小孩儿跑走的方向追去了。
看着她走远后，晏拢星才抬脚慢悠悠地往前面走去，等走到那间房后时面上已换成了一副亲昵模样。
“师父，你可算愿意来看看徒儿了，”她软声喊着，“徒儿可真是好想你。”
“为师赠你的剑呢？”那人转过身来，二十来岁的清俊书生相貌，“怎不见你带着？”
“被落在外面了，”晏拢星语气有些委屈，“师父，许久未见，您一见到徒儿便是苛责吗？”
那人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晏拢星的头发：“长高了，胖了些，更漂亮了。”
“师父，”晏拢星在他话音未落时就握住了他的手腕，眼中满是依恋，“你的恩报完了吗？徒儿可是有好好护着陈家女儿。”
她刻意咬重了“好好”二字，像是尚且稚嫩的孩子在跟长辈邀功一样。
“是让你护着，但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不是师父教的嘛，”晏拢星说着，手下突然用力狠狠一掰，竟是生生折断了他的手腕，“师父忘了？”
那人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力气也大了，很好。”
好没意思。
本还想看看这东西顶着她师父的脸能做出什么好玩的反应呢。
晏拢星冷下脸甩开他的手：“不用想着用沈弦月困住我，有这模仿能力还不如装作我家小姐呢，没准我还能陪你多玩一会儿。”
“你也承认我装得像了，”那人大声笑着，还当真在她眼前变幻成了陈观火的模样，抬手就要去撩拨她垂落在脸侧的头发，“那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不想你师父吗？拢星～”
“想他？”晏拢星手中灵力作剑，抵在她颈侧，“你会想一个混蛋吗，嗯？小魅魔？”
“混蛋也有叫人想念的地方嘛，”这小魅魔非但不怕她的剑，还又凑近了几分，好像非要让剑刃再割深些才好，“没有那混蛋，你长得到这么大吗？”
“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他我长不大呢？”晏拢星察觉到她会通过接触来吸收旁人灵力后立刻收了剑，后撤几步拉开距离，“我真是闲的才在这儿跟你拌嘴。”
小魅魔不依不饶地缠上她：“哎～别走啊，我不漂亮吗，你不想……？！”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她先是懵了一瞬，而后整只魔都炸了：“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
晏拢星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别顶着我家小姐的脸说这么恶心的话。”
“好好好，”小魅魔狠狠一挥袖，霎时就有几根黑线绞上了她的脖子，“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命的！”
晏拢星轻叹了口气，手指勾住颈间的丝线，稍一用力就将其扯断了：“是尹烟叫你来杀我的？你怎么惹着她了，被派到我这里来送死。”
“你……”小魅魔愣愣看着自己的指尖，“你怎么可能在我哥哥的幻境里伤到我……”
傻丫头，都给她机会了还不知道跑。
晏拢星没空再等她震惊完，灵力凝成的匕首迅速剜向她胸口，下一秒手中就多了块暗红色的晶石。
小魅魔呆呆望着她，也兴许是在望着她身后，嘴唇开合两下，倒在地上再没有了动静。
“你上哪儿讨的这好妹妹，”随手把那晶石丢进乾坤袋里，晏拢星转身看向拎着孟锦后衣领赶过来的男子，“临死前还喊着哥哥呢。”
“晏！拢！星！你找死！”
孟锦在他手里被勒的脸色都有些发紫了，手指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服企图吸进些新鲜空气去。
“夕照，你朝我发火做什么呢？我可不信我动手的时候你赶不及过来救她。”
晏拢星在乾坤袋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找着一柄木质长枪，手腕一翻就朝男子的肩膀刺去。
只是枪尖刚刚没入血肉，晏拢星就觉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周围又是换了场景。
好一条安静的华街，好一盏该死的明月。
晏拢星坐到门前石阶上，撑着下巴瞧着跌坐在地上的孟锦，等她喘匀了气儿后才开口：“缓过劲儿来了？”
“嗯。前辈，”孟锦爬起来坐到她身边，“这里是哪儿？”
“浪蕊城，迎安郡主府。”晏拢星不动声色地又往旁边挪了挪，“又一重幻境罢了。你还有哪儿伤着了吗？”
孟锦正要摇头，就听晏拢星继续道：“伤着了我也没法，你自己忍一忍。”
孟锦：“……”
“前辈当时为什么不拦下我？”
“拦你？”晏拢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能拒绝一个小姑娘拉着你的胳膊戚戚哀哀的请求啊？我可不行。”
看着孟锦逐渐红了脸，晏拢星心情颇好地勾起自己耳边的一缕头发玩着：“开玩笑。你也瞧见了，方才那幻境里有两只魔族，你要是跟我一起行动，不管去哪里都有被偷袭的可能，你又是个不擅长战斗的，你说我到时候是保护你还是杀他们？”
“可凭前辈的实力，刚刚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那梦魔，为什么……”
“为什么只拿杆小孩子用的木枪戳他？”晏拢星眉眼弯弯地笑着，“孟三小姐对我可真是有信心啊，我前两天受了点儿伤，要真跟他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能在救下你的情况下弄死他。”
“我身上有什么您想要的？”孟锦咬了咬嘴唇，“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太……”
“知道就不要说啦，”晏拢星歇够了，站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夕照还真是大手笔啊，这幻境恐怕得费他半身修为，破了这幻境后咱应该就能回去了。”
孟锦跟着她站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前辈你不多休息一会儿吗，你看起来有点儿……累。”
晏拢星闻言却是挑了挑眉：“累？确实有点儿吧，不过现在回去才是要紧的不是吗，你不想念你那个小少爷吗？”
上辈子死的时候到底还是伤着魂魄了，这辈子做起事儿来不管是灵力还是精神上都有种力不从心的错觉。
“但是，”孟锦上前几步拽住她的衣袖，“但是只有前辈你真正清醒过来我们才能从幻境中出去啊！”
晏拢星叹了口气，轻轻一扯就挣开了她的手：“我醒着呢，孟三小姐。夕照可是魔族公主尹烟手下的一员大将，他的幻境不能用平常方法破解。”
“该冷静的是你～”晏拢星捏了捏她的脸，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放心，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出事，观火在外面就不会让有容和若遥出事，来，冷静一点。”
“我……对不起，前辈。”孟锦突然红了眼眶，“我不放心，我真的不放心若遥……”
“好了好了，哭什么。”
别看这会儿她还有时间来安慰这姑娘，再待会儿这破地方可就要是一片血海了。
晏拢星抬手去敲郡主府的大门，面上的笑意冷了几分。
不过看那小魅魔的表现，这场幻境的重点应该不在稍后的那场灭门惨案上。
孟锦还没太看明白她的行为：“前辈是在……”
晏拢星漫不经心地答她：“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随后又扬声朝门内道：“敢问小小姐睡了吗？敢问小小姐娘亲睡了吗？”
门内沉寂片刻，而后突然传出了稚童窃笑的声音：“睡了睡了，都睡了。”
正要开口询问的孟锦听到当真有人回应，狠狠一激灵，连脚步都不自觉后撤了些许。
可晏拢星还在笑着跟里面的“人”聊天：“睡了呀？那可怎么办呀，今夜小生可没地方去了。”
“没睡你就有地方去吗？夜闯女子闺阁，你好不要脸！”
晏拢星闻言抬手就要去推门：“好呀，胆子大了，连爹爹都敢骂了。”
“前辈，”孟锦实在没忍住按住她的手，打断这过于诡异的表演，“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爹爹？”里面的孩子似乎是因着没等到她开门而有些不安了，“你走了吗？”
晏拢星悄声道：“不要插手，待会儿保护好自己。”
“爹爹！”那孩子的语气都急厉了起来，“你要是走了，娘亲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可能确实被这幻境影响了点心情吧，放在平日里她还是有耐心去给同行的姑娘答疑解惑的。
“爹……来人……唔！”
晏拢星在打开门后的瞬间就一把捞起了地上那四五岁的小不点儿，狠狠将匕首送进了她胸口。
这么小啊。
难怪当年捅偏了呢，位置确实不好找哈。
如她所料，后面屠家的过程顺利得不像话，都不用什么过多的交流，手起刀落头点地，杀人放火毁证据，不过一刻钟就解决了郡主府所有的活口。
啊不对，门口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丫头。
她做的利落，但跟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的孟三小姐的脸色却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
然而晏拢星现在并没有时间理她，她方才那一刀捅得有点儿太深了，这崽子好像……快断气儿了。
那可不行。
晏拢星蹲下身，捏着她的脸用力晃了晃：“醒醒，小家伙儿，你怎么睡得安稳的？”
那昏迷着的孩子被迫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细嫩的喉间传来轻微的“咯咯”声，合不拢的小嘴里再次涌出了大股血液，染脏了小孩小半张脸。
“前辈，”孟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低声提醒着，“小孩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晏拢星不听她的，微微压低了眉眼，手下力道更大了些，竟硬生生掐得小孩儿恢复了几分清醒。
还没来吗，沈弦月来得这么慢的吗？再不来这崽子就真死了。
晏拢星有些烦躁地撩起眼皮看向门外，下一秒却猝然睁大了眼。
唐倾……
“这有个孩子还活着，哎，弦月，过来搭把手！”
为什么是她……
“唔……药，药，哎呀墨清她这药瓶子上怎么也不写名儿啊！”
不对，不该是唐倾先来的，不，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浪蕊城的。
“前辈！”
“嗯？怎么？”晏拢星回头瞧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眼角处还在延长的那两道血痕似的。
……
出这幻境的法子其实简单得很，要么清醒地推动这段记忆按正确的轨道发展下去，要么就拿点儿别的东西来换，比如胳膊腿儿，比如五感六觉。
可惜了。
晏拢星由着她家小姐揪着她衣领子，听着若遥抽抽搭搭的哭闹着要检查孟锦身上有没有伤，嘴角竟不自觉勾起了些笑意。
可惜了，瞧不见她家小姐生气的模样了，她两辈子都没见过呢。
“小姐，好小姐，”晏拢星摸索着去抓她的手，“我当真知道错了，不生气了。”
“我在问你问题，”陈观火还是那惯常温软的语调，“你回答我就好，不要说多余的话。”
这叫她怎么回答，晏拢星蹭了蹭她的手背：“小姐，你知道的，我从不愿骗你。”
陈观火语气沉了些：“回答。”
为什么带了这一身伤回来？为什么不乖乖把记忆走完？又是为什么相醉剑身突然有了细微的裂痕？！
“小姐，您这是要审我吗？”晏拢星眨了眨那双已经失焦的眸子，“拢星现在可是伤患。”
她从未在她家小姐面前像这样示弱服软过。
“闭眼，”陈观火拧着眉，不想再瞧见她的眼睛，“你生了欺瞒的异心，不该受审么？”
这伤本该是落在她身上的。
晏拢星听话地闭上眼：“该的，拢星认罚……小姐，有容没在吗？”
“她要成绩，”若遥抱着剑窝在孟锦怀里气哼哼地告状，“她自己先走了。”
“你和孟锦离开后离开秘境的阵法就开放了，”陈观火抿了抿唇，“……可以睁开眼睛了。”
晏拢星又乖巧地睁眼。
孟锦见状抽了抽嘴角，看样子山雨苑的传闻确实不全是空穴来风，至少晏小姐怕陈掌门这条……嗯，不像假的。
“等等……”孟锦突然开口，“陈掌门，那这个秘境的出口会不会也有问题？”
若遥也想到了什么：“那那个疯丫头不就有危险了吗！”
不是很想去救人，晏拢星扶着她家小姐的肩膀，悄悄往她身后挪了几步，整个人都蔫儿巴了。
“无碍，我留了山雨苑的阵签在她身上，可护她一阵，”陈观火有些好笑地拍了拍晏拢星的手，“拢星，我们要去瞧瞧，你不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