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房兴还是没忍住,很多话酒后他才说得出口。老实人总是给人任劳任怨的印象,他们不敢表达而渐渐变得不善表达,他们害怕提出诉求反而会失去已有的那一点点,利益也罢,权利也罢,感情也罢。
谢房兴内心是个重感情的人,他看重林正顺这个兄弟,珍惜这份友情,从小到大他能交心的朋友很少,所以他想解开这个心结。
林正顺也是看好谢房兴的,因为谢房兴的真诚、务实,在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眼里是那么的难能可贵。当看到谢房兴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几乎全部转给老家的父亲时,林正顺惊到了,他从没想过人可以无条件付出到这个程度,那一刻他便认定了这个朋友。
林正顺极尽所能组织语言,言辞恳切但仍免不了刺痛到谢房兴,一个世界要理解另一个世界是极难的,否则也不会有冷战和苏联的解体了。
“阿兴,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你要知道,我从小上的是最好的国际学校,大学读的是美国的top10,金融、计算机双学位硕士,我可以跟老外无障碍交流,毕业前我在美国最大的咨询公司实习,并且拿到了offer。”林正顺的履历堪称完美,他并不是在炫耀,但仍觉措辞不妥,便稍稍打住,他是极富同理心的人,年轻人中少见,这得益于他良好的家教。
林正顺想了想,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的出身、我的家庭只是让我看上去很轻松而已,其实背后的付出也很多。我的爸爸跟吴福孙是几十年的朋友,在部队里是一起扛过枪滚过战壕的。入行前,我父母基本上就给我做好了职业规划。你想想,如果你是老许,你会怎么安排?”
“你对信贷产品确实很熟,做事也很勤快,但这是老许需要的吗?这是不可取代的吗?他需要的是跟光能科技更加稳固的关系,他要的是捂紧他自己的钱袋子。”
“两个转正名额,给你一个我能理解,为什么另一个给叶紫?”
林正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底里泛起对谢房兴的同情,甚至是心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先沉默下来。
“你有仔细观察过阿紫看老许的眼神吗?”
见谢房兴摇摇头,林正顺又叹了口气。
“你下次认真看下他们俩的手机壳,还有手表,袜子也看看。”
谢房兴懵懵懂懂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天灵盖似乎被猛击了一下,心底里也惊叹起林正顺的细心来,不由得心生佩服。
“老许明年就要调走了,阿紫的事拖了三年,好不容易有了外包转正的政策,老许是一定要在他任上解决的。”
谢房兴轻轻地吁了口气。知道了事实却改变不了事实,这大概就是牛马们清醒过后最大的悲哀吧。
“人一旦有了权利,在做选择时,往往会把道德放到一边,利益会是唯一的标准。给我这个名额,老许都不用考虑的,就算我不要他也会硬塞给我,帮我就是帮他自己。给阿紫名额,那是因为他对阿紫也有所求,你明白就好,所有都不过是交易而已。”林正顺拿起酒杯,喝下一半,“如果你是老许,我想你肯定也会这样选。”
“我不会,我也成不了他!”谢房兴略显激动起来。
“那是因为你看问题还停留在表面,世界的真相是利益,如果世界的真相是道德,为什么还会有法律?”
持续的沉默,放任酒精慢慢侵蚀着情绪,似乎也不是为了寻求什么答案,谢房兴早就觉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霓虹闪烁迷了凡夫俗子的眼,楚馆秦楼乱了满座高朋的心。世道如此,在汉州这样的繁华都市里,那面大旗似乎早已倒下
“那,你会恨阿紫吗?”
“说实话,不会。记得以前有客户故意刁难,还是她帮我解的围,我记着她的好的。”
林正顺给谢房兴添了点酒,又倒满自己那杯,气泡顺着杯口快速溢出来时,他一口喝下,脸瞬间涨得通红。毁掉一个人的单纯,就像摘下还没开放的花苞一样残忍,林正顺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成长是一场不断开悟的过程,而谢房兴对这个世界的领悟来得有些晚。每个人的出生、经历都不一样,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件事,最后成就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动的个体。
而每个人的人生,又仿佛一个个平行的时空,当不同的时空产生交集时,发生的化学反应开始改变谢房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