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铜雀台 > 君子有酒(一)

君子有酒(一)

    泰和十二年,初秋深夜。

    夜幕下的长安褪去了往日繁闹喧嚣的躯壳,白日里的浓云虚虚散去,柔和的月色便取代灯彩散在这静谧的城中,却恰好与某处梁上由兵器折射出的银光相接。

    房梁之上,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追逐着。落后那人从头到脚一袭黑衣,目光紧紧锁在前方那玄衣金冠的男子身上,黑衣人脚下紧追不舍,还不忘端起战弩朝前方射去,却皆被后者一一提剑击飞。

    高矮不一的房梁纵横交错,却恰恰为某人提供了助力。转过下个街口时,那玄衣金冠的男子倏地从梁上越下,那黑衣人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而落地那一刹那,不等他动作,颈上便顷刻感知到一股寒芒,黑衣人瞬间敛息,随后淡定的将战弩向那人扔去,作出一副任他宰割的样子。

    玄衣金冠的男子将战弩接在手里,悠悠地把玩着,此物非官制兵器,也并无私家手印,一看便知是私人所制,他闲谈一般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言,仅用那双眼睛紧紧锁住男子的脸,那是景王府唯一世子爷——萧衍的脸。

    当今盛帝仅有一位胞兄,便是景王。而景王仅有一位世子,便是萧衍。

    传闻萧世子十岁离京,被送往宜州那等苦寒之地历练,十分可怜。可这位世子三天一上梁,五天一拆房,引得宜州百姓纷纷叫苦不迭,称其为“小阎王爷”。直到随着萧衍长大及冠,宜州的确因这位世子爷多了不少便利后,叫苦声才逐渐弱了下去,不过百姓对这位“小阎王爷”的言行皆褒贬不一。

    可这些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恰恰佐证了这位世子并非省油的灯。

    此刻月色照拂下,萧衍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格外明亮,搭着略显细长的剑眉,高挺的鼻梁骨相接薄唇,再与那张轮廓分明并略显冷毅的面庞相佐后,显得愈发凌厉。

    见他不答,萧衍略一抬眉,“也对,与你费什么话,掀了你这面罩,一查便知。”

    说着他便抬手去摘,即将得手之际,黑衣人伺机从袖中甩出一枚飞镖,直冲萧衍面门而去。

    萧衍意料之中的收剑格挡,黑衣人得了时机,迅速转身便逃,萧衍眸光一凝,他夜视能力顶好。

    先前在宜州时,他常夜里进山中捕射野物,百发百中。射中后他又将东西挂在得罪过的百姓门梁上,以聊表歉意,虽然大多时候是将宜州的百姓们吓个半死。

    只见他从容地端起战弩,向黑夜中接连射去两箭,微凉的风中传来细小的衣物撕裂声。

    那两箭接连射穿黑衣人的后背,前方小巷里随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萧衍抬步走去,他手里紧握着佩剑与战弩,目光在夜幕下来回扫过。

    待走进巷里,只见巷中各户早已无人居住、破败不堪,而这条破巷,哪里有那黑衣人的身影?

    萧衍惊觉不好,回身欲撤,却迎面而来一支冷箭,“刺啦”一声,利箭刺穿衣物射进他的左肩,巨大的惯性使他禁不住咬牙退了半步。

    他抬眼看去,巷尾处有两名黑衣人并肩而立,二人皆遮住脸,脚边还躺着那具被他不久前射杀的尸体,在这深邃危险的夜幕下,显得愈发诡异。

    萧衍握紧手中战弩,他只剩一箭。

    此时周遭夜风忽起,初秋的凉风裹挟着落叶而来,落在某处角落,终将化为一地灰骸。

    而此刻伴随着秋风的,不止落叶,还有一支破风而来的箭矢。

    萧衍闪身避过,那箭矢便射进土里,发出一声被掩埋的闷响。

    眼看远处那人欲再射一箭,萧衍一咬牙,迅速抬起战弩,对准较之一旁明显悠闲的人射去。

    对面那人似知他所图,也迅速补上一箭。

    “咻”的两声划过,两方箭矢争相射去,待一瞬慌乱过去,巷尾却不见那玄衣金冠的身影。

    “要追吗?”一旁那作壁上观之人毫发无伤,地上仅剩两支因射在一处而断裂的残箭。

    一旁那人将战弩一收,道,“他已中箭,不必浪费时间。”

    秋风萧瑟,落叶归根。

    夜幕之下,仅剩一地残骸。

    萧衍脚下生风般的越过几处房梁,见身后再无动静传来,才稍稍放慢脚步。

    他垂眸看向扎进左肩的箭矢,抬手使力将那支箭矢生生拔了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血液隐约泛着黑。

    萧衍眉峰一敛,果真是毒箭,否则那名黑衣人不会如此短时间内便死去。

    萧衍不再犹豫,从胸口处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打开,将其中倒出的黑色丸状物匆匆咽下,随即收了回去。他垂眸扫过几处梁下屋舍,皆门窗紧闭,仅两处梁外的楼舍还燃着灯彩,与此处格格不入般喧闹。

    战弩早已不知被萧衍扔在何处了,他紧了紧腰间佩剑,随即便向那处灯彩高悬的梁上而去。

    这座楼有三层高,每层皆灯火通明,从外看去极为富丽奢靡。待萧衍临近再看,才知为何仅此处深夜亦明灯高悬。

    因此处是座勾栏院,仅夜晚启板喧闹。

    尽管萧衍心中一万个瞧不上眼,此时也顾不得更多了,他的毒仅暂为压制,他须得将毒素排出,再上些伤药,否则今夜还未见老子景王,就得先见了阎王。

    思及此,萧衍径直越向三层梁上,可目之所及的每间屋舍皆灯火明亮,舍中还不时传出些难以启齿的呻语,萧衍眼皮重重一跳,终于在梁上尽头寻到一间灯火较之其他堂中明显偏暗的屋舍。

    他直截了当的掀了窗,翻身而入,可在起身那一刹,他迎上一张让他呼吸略一停滞的脸。

    金丝楠木小几上仅燃着一只烛台,微弱的火光打在一旁怔然的人脸上,将那双上翘的狐狸眼抹映出水光,一颗细小的痣不偏不倚地落在眼睛正下方,却不过分偏离那双勾魂似的眼睛,与精巧挺翘的鼻梁相得益彰,两瓣唇仿佛从里透着红般勾着人去看,却又轻易能使人把持不住,分明是男子,却比女子还妖冶艳丽。

    简直是张天生勾人犯浑的脸,萧衍想。

    他一时竟觉喉间莫名有些干涩。

    倒是桌边人不适应萧衍这直白的目光,略显防备地站起身退了半步,轻声道,“你受伤了。”

    萧衍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吞咽了下口水,他略一阖眸,心中暗骂竟真被这倌妓迷了魂。

    大盛朝民风开放,尤其有当今盛帝这样来者不拒的珠玉在前,喜好男风早已不是什么奇事。虽说萧衍归京前也不少逛宜州的勾栏院,可却从未见过此等相貌的倌妓。

    定是他太久未去了,定是如此。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却不看人,开口便命令道,“莫要喧嚷,也莫要多问,将你这里的顶好的伤药取来,否则我便拉你一起做对黄泉路上的野鸳鸯。”

    那人闻言,不知是真被吓到了还是什么,也不多话,乖乖的转过身从妆奁下取出一小箱各色的瓶瓶罐罐供萧衍挑选。

    萧衍见他如此乖觉,便将手从佩剑上放了下来,垂眸看过他手中各色伤药,挑了瓶他觉着好的便打开放在一旁小几上,随后撩袍而坐,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正欲脱衣时,他才意识到这房内还有一人。

    那人见他抬眼看自己,便自觉转过身去,乖觉的很。

    萧衍眉峰一挑,他本非君子,也不在意这人看或不看,可他过于乖顺,跟个兔子似的,让萧衍心底那股子痞劲莫名窜了出来。

    只听萧衍淡淡道,“你”

    那人知道在唤他,身形一滞,回道,“公子还需何物?”

    萧衍此刻又不急了,反正他已经吃了救命药,现下只需放个血,再包扎上药便妥了。于是,他继续犯浑,“给我更衣。”

    空气仿佛静了几秒,就在萧衍准备再开口时,那人便自己转身向萧衍走来。

    他恭顺地在其左侧坐下,甫一抬手,就被萧衍稳稳握住,他默默看向萧衍的伤口,微敛的小山眉似是在说你不要命了吗。

    可萧衍一副流氓做派,丝毫未理会他的眼神。他轻笑一声,问了句,“有名字吗?”

    这人实在恭顺,你问便答,你说便做,也不多问,让萧衍觉得格外好玩。

    只听他轻声道,“奴名酌言。”

    “君子有酒,酌言献之,”萧衍收回手,轻笑道,“挺适合你的。”

    “多谢公子美誉。”酌言恭顺的垂首,边答边抬手去解那衣袍的襟带。

    萧衍对他仿佛格外放心,踏实享受着这人的服侍,脑中思绪飞远,不由得想起今日这场刺杀。

    萧衍今夜是奉旨回京,却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处遭遇埋伏,所幸从宜州带出的皆是他手下府兵,伤亡并不严重,他便安排其余人按原计划返京,他则换了另一条近路,与队伍分散行动。只是没想到这黑衣人如此大胆,竟敢在长安城内造次,看来这长安果真是要变天了。

    可朝中知晓他此次回京之人众多,一时间还真不好追查那些黑衣人身份。

    因萧衍穿着简装,所以酌言并未花费多少功夫便解了襟带,顺带把襟衣给他褪至肩后。

    这头萧衍正思索着正事,忽觉胸膛一凉,这才乍然想起还有个人在为他更衣,他垂头看去,那人正敛着眉,透着烟粉的唇微微开合着,神情认真的看着那发紫的伤口。

    确实有做倌妓的本事,萧衍想。

    “看这么久,你会治?”

    萧衍冷不丁一开口,这厢酌言似受惊般抬眸看他,刚巧撞上萧衍那略带戏谑的目光,他乖顺地摇头,诚恳道,“不会。”

    萧衍随口接道,“那你会什么?”

    待回过神时,萧衍简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一介倌妓,他还能会什么?

    萧衍见那人垂眸不言,便知何意,本欲开口揭过,却听那人答道,“琴棋书画,皆会一些。”

    萧衍闻言,又来了兴趣,“你是艺倌?”

    酌言话头一顿,垂下头去,“玉竹楼里不分这些,只论银钱。”

    玉竹楼想必便是这座勾栏院了。

    那股兴趣散了些许,许是散的过快,心头莫名觉得烦痒。

    萧衍不再与他搭话,他拾起小几上的匕首,利落的将伤处划个细小的开口,黑血汩汩地从肩处流下。

    眼看血迹顺肩而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干净的布条缠在他肩处,或是距离稍远,那人便靠了过来为他包扎。

    就着这个距离,萧衍刚好能看到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他敏锐地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苏合香气,不浓不淡,却勾的人心痒。

    酌言并不拖沓,利落的在肩处系了结,那股好闻的苏合香便离萧衍而去。

    萧衍喉结滚动,按理来说,他现在该翻出窗去,回到王府点个卯,再将伤口重新处理一次,可他却迟迟不愿起身。

    一旁的酌言亦端坐几边,不再动作。

    二人都未开口,气氛霎时间凝住。

    烛光在这寂静的夜里跳跃着,却照不明两人的脸。

    倏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呻语,声音穿透门板,清晰的传进两人耳里,随声音而来的临墙妆奁处轻微的颤动,这动静使得二人之间本就奇异的气氛愈发尴尬。

    酌言向萧衍瞥去一眼,随即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厢萧衍瞧他动作,不明所以的问道,“做什么去?”

    酌言身形一顿,犹豫片刻才转过身,道,“公子若无处可去,可在此处休息一晚”

    萧衍挑眉,直白地说,“勾栏院里,何来只留恩客休息的道理?”

    酌言抿了抿唇,随即跪了下去,只听他言,“奴还未出栏,不宜接客,会坏了规矩,望公子恕罪。”

    即便是勾栏院里的人也要经百番调教方可迎客,而倌妓不比娼妓,不止容貌需上乘,各类才艺亦须精通。待确保无一错处后,才可寻个稳妥日子当众施展所学技艺,从而引得众恩客叫价,价高者便可与此妓一度初夜,此举便称为出栏。

    萧衍从前混迹宜州勾栏时有所听闻,此时闻言,那股子散去不久的兴趣又聚了一处,“你何时出栏?”

    酌言抬眼看他,“明日戌时三刻。”

    戌时三刻。萧衍将这四个字在喉间来回念过,随即起身,说道,“罢了,起来吧,我即刻便走。”

    言语间,他已三两下整妥衣襟,转身径直走向来时的窗边。

    临走之际,萧衍听到那人问了句,“敢问公子何名?”

    萧衍身形一滞,片刻沉默后,他轻笑答道,“若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

    说罢,那人利落的翻窗而去,屋中再次沉寂下来。

    酌言缓缓起身,踱步至那扇窗前,他看着窗角处残留的血迹,轻声道,“可我知,萧衍。”

    烛台已快燃尽,焰苗亦不再跳跃,微光之下,无人可应。

新书推荐: 今夜喜雨 薛定谔老婆 我打暴君,真的假的 裙下山河 赴金枝 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厌娇蛮[7.9开] 嫁给白月光的同僚后 倒霉美人手握救赎剧本 恶意(无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