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没有再去找朱导。
她想,她明白姜琬为什么没心没肺的原因了。
在失去父母之后,姜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爹爹想做个好官日日殚精竭虑,可却被说是犯了贪污罪,判处斩刑。
娘亲平日对她与姐姐温柔呵护,可却在爹爹不在后,扔下她与姐姐,就这样走了。
她最敬重、最珍爱的两个人,都死了。
姜琬想问姐姐,她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却姐姐脸上看到了和娘亲临死前,如出一辙的表情。
姐姐身上绷着的弦断了。
姜琬感到害怕,不是害怕未来生活艰辛,而是害怕姐姐做出与娘亲相同的选择。
于是,她伸出手,紧紧的、依赖的、仿佛她是她唯一依靠的握住了姐姐的手。
如果姐姐需要一根弦支撑她活下去,那就由她来。
姐姐振作了起来,把她当孩子一样保护,希望她像家中没出事之前那般天真烂漫,姜琬做到了。
她是姐姐心中的柔软和支撑,是一个不需要,也不能长大的小孩。
这种心情纪鸢可熟悉不过啦。嘿嘿。
想起爸爸妈妈的纪鸢揉了揉脸,又回望了一眼肖曼君的房间,才回自己的房间。
翌日,剧组正式开始拍摄。
早上的戏与纪鸢无关,她的戏份从傍晚开始。
化了3小时的红疹妆,纪鸢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拍摄。
现场工作人员众多,摄影组的,灯光组的,美术组的,哗啦啦的一大群人和机器围着纪鸢与肖曼君。
纪鸢兴奋得不行,差点连背好的台词都忘了。
她上次这么兴奋,还是能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虽然回来后她就因为花粉过敏又住院了几周。
与她相反,肖曼君就很沉稳,她已经代入姜瑜的角色中,看着纪鸢的目光宠溺,还压着一丝几不可见的依赖。
她昨晚对姜瑜的理解,已经融入进表演。
准备就绪,朱导喊了一句“action”。
纪鸢眼神陡然一变。
她抱着面铜镜坐在床上,面色复杂。
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会在要展示的首饰上动手脚,使得她在各家贵女前丢了个大脸。
不过倒也因祸得福,姐姐提早得知阴谋,及时部署,使得赏花宴圆满结束。
院中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一道身影投在窗棂纸上,抬起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阿婉。”
听到姐姐的声音,纪鸢突然觉得好委屈,眼中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眼泪。
她想站起来给姐姐开门,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凹凸不平的红点,让她的脸看起来像一只红色的□□。
姐姐看到她的脸,会怎么想?会难过吗?
纪鸢顿了顿,慢慢坐回床上。
“阿婉,让姐姐进去看一看你好不好?”隔着门,纪鸢看不见姐姐的表情。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自责,甚至微微颤抖。
……不行。
是她咎由自取,与姐姐何干。
纪鸢开始大吵大闹。
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姐姐没有必要为她而感到自责难过。
闹了半天,门外传来一声叹息,姐姐留下吃食,脚步声慢慢远去。
纪鸢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她怔怔地望着被她摔碎的茶杯碎片,伸手将其捡了起来。
“……卡。”朱导的声音在安静的片场上空响起。
纪鸢怔怔地抓着茶杯碎片,茫然地看向四周,他们为什么眼眶红红的,还有人在角落里擦眼睛。
肖曼君来到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姐姐,他们为什么又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地这么看着我们?
纪鸢刚想问出口,朱和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他复杂地看着纪鸢:“刚刚的表演,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表演?
哦,对了,她刚刚是在演戏,她不是姜琬,她是纪鸢。
纪鸢感到脸颊上湿湿凉凉的,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哭。
朱导还在等回答,纪鸢揉了揉脸,将自己对姜琬这个角色的理解说了出来。
朱导听完,怔愣了好一会,突然低头大笑起来:“好好好!演员就该这样,以后要是再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纪鸢被他的笑声震地脑壳嗡了嗡。
朱导原来会这样笑的啊?她还以为他只会那种老好人的微微笑呢。
朱和拍了拍纪鸢的肩膀:“不错不错,你们演员都这么用心了,我这个导演也得加把劲,咱们一起拍出一部好作品来。”
哎呦,这力道。
差点被拍得一个踉跄,纪鸢立正站直:“嗯嗯!我们肯定会拍出一部好作品的!”
朱和愣了愣,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他忽然觉得,上部戏遇到一堆“很有想法”的明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瞧瞧,这部戏不就遇到真正有想法的演员了吗。
朱和一改之前很好说话的样子,嗓门中气十足:“还愣着干什么,化妆过来补妆,还有灯光,我跟你们说这个大白光不行……”
朱导去教灯光组如何调整,化妆师们赶紧上来。
“肖老师,纪老师,你们俩刚刚表演得太好了,看得我都快哭了。”
“真的,我都想说你们俩别吵了,都是我的错了。”
纪鸢和肖曼君的化妆师一边为二人补妆,一边夸赞,纪鸢开开心心地全盘接受,肖曼君却有些恍然。
原来,当年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她没有遇到一个肯听演员想法的导演而已。
肖曼君眼眶润了润,她迅速眨了几次眼,压下瞳孔中的热意。
“小鸢,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一个演员对自己的角色负责,并不是为了加戏,而是为了制作出更好的作品。
纪鸢一脸懵,不知道曼姐姐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谢谢。
她觉得应该是自己谢谢她:“曼姐姐,应该是我谢你呀,如果不是你昨天告诉我姜瑜的想法,我也想不出姜琬的心情。”
她崇拜地看着肖曼君:“还有你好厉害啊,开拍前就有一种姜瑜的感觉,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会的。”肖曼君笑了笑:“我们可以有空一起讨论剧本,一起进步。”
她喜欢和纪鸢在一起,感觉生活都充满了明亮和快乐。
能在这部戏认识纪鸢,是她的幸运。
纪鸢开心地抓住肖曼君的手,欢快地晃了两下。
等朱和调教好灯光,拍摄继续。
他像突然被打了鸡血,对镜头的角度、推进,还有演员的表演都变得精益求精,有时候感觉不对,就会让纪鸢和肖曼君再来一次,还临时增加了二人的特写镜头。
纪鸢和肖曼君在对方拍摄单人镜头时,都跟在朱导身后互相学习。
肖曼君认为,纪鸢属于体验派演员,只要导演喊开始,她就会完全成为“姜琬”,甚至在喊卡之后,也一时难以抽离,拥有惊人的天赋。
纪鸢则觉得,肖曼君在表演时,微表情十分细腻丰富,她好像能自如地掌控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做出最恰到好处的表情,纪鸢很难具体地说出哪里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看着很舒服。
想到这,纪鸢忽然记起昨晚张彤彤说的话,曼姐姐的经纪公司到底给了她什么提议,才会让她露出那样难堪的表情?
等到朱和终于满意宣布下班,时间已经快12点了。
肖曼君作为女主角,从早拍到晚,难掩疲态。
她的助理张彤彤缩在角落玩了一天手机,听到“收工”两个字,才打着哈欠将肖曼君的东西扫到一个大袋子里,背起来往外走。
肖曼君走上前,向她要水。
张彤彤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空水瓶,摇了摇:“不好意思啊,曼君姐,之前给你喝完了。”
喝完了不会再倒啊?
纪鸢想冲上去,但脚步才迈出一步就顿了顿,她这样会不会让曼姐姐难堪?
肖曼君愣了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回酒店再喝也行。”
……算了,她忍忍吧。
纪鸢默默收回脚步——
“但这么晚了,曼君姐你喝水明天水肿了怎么办?”张彤彤撇着嘴问。
纪鸢的脚在空中打了个弯,径直走到肖曼君的身边,挽起她的手:“曼姐姐天生丽质,水肿了也好看。”
张彤彤面上的表情一滞,一脸纪鸢多管什么闲事。
纪鸢不理她,拉着肖曼君就走:“曼姐姐,你经纪公司对你一点都不好,给你派的助理都是什么人,要不你和他们解约,来我经纪公司……喂,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啊!”
张彤彤登时满脸通红:“谁、谁偷听啊!”
纪鸢看她还没忘记羞耻是什么感觉,冷冷扫了她一眼,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趾高气昂的表情,原本应该让人生厌,可她那张脸实在漂亮,一冷下来,褪去平日的可爱娇俏,在夜色下,显得艳丽无双。
张彤彤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脸,总幻想,如果自己能长得好看些,就可以也成为大明星,和子宸那样的帅哥合作。
此时看到纪鸢的脸,整个人都酸得冒泡。
纪鸢淡淡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你说,你这样要是被余子宸知道了……”
她还记得,昨晚张彤彤提起余子宸的时候,语气很是向往。
不出所料,张彤彤脸色一慌。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一句话。
纪鸢仍然淡笑着:“你也知道,我和他对手戏还挺多的,万一哪天我觉得剧组里有些奇葩的人啊事啊想和他吐槽……”
“别!”张彤彤慌张道:“你、你别告诉他。”
“那就做好你助理的工作。”纪鸢彻底冷下脸。
张彤彤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嗫嚅道:“知道了。”
被纪鸢教训了的张彤彤没再不知趣地跟上来,乖乖跟在二人身后,保持一段距离。
纪鸢往后瞟了她一眼,对肖曼君说:“曼姐姐,我还是觉得你经纪公司有问题,你有考虑过跳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