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今晚的最后一篇论文阅读,江译合上电脑,用力捶了捶因为久坐而酸痛不已的脖子。
雨打在古老六层小宿舍楼的窗沿上,空气的湿给对面的泰特现代美术馆蒙上了一层阴影。杯子里的巧克力奶早已冷掉,江译却懒得去公共厨房加热。
来伦敦读书已经一年出头,对窗外阴雨连绵的天气她早已见怪不怪,但每当自己的论文卡壳,还是会被雨声和潮湿扰地心情不好,才懒得走那几步脚程。
“避开了Virginal Wolf,逃过了Ulysses的不分段天书,谁想到哪怕只是读读近现代文学,语言的隔阂也总是让论文的写作词不达意。”抿了两口冷透的牛奶,她边这样想着,边百无聊赖的划拉着因为时差沉寂的微信朋友圈。
“把书放在枕头下,知识会自动从高浓度书本上扩散到我的低浓度大脑里”手指在这一条上停下,江译笑了一瞬,心里不由地共鸣。同为报考文学系的学生,朋友默默拿了港大offer,而她则因为落榜牛津,来到了号称“魔鬼女神校”的伦敦政经上学。
最终,哪怕是高中时能为文学聊个通宵的两个人,也都会在自学为主的英式大学体系里被论文要求和晦涩的文献难的抓耳挠腮。
“加油!!(肌肉表情包*3)”发完这一条,江译的眼睛忽地扫到桌角上立着的一本Zamyatin的反乌托邦小说。
这是她本次文学考试要准备的重点文本之一,行文风格较为简洁,读起来也相对好上手。因为对这本不长的小说前几章的笔法爱得紧,她才少见的从亚马逊上买来一本实体书。
“电脑里的论文是没办法枕在头下从高浓度渗透到低浓度了,把小说放在枕头下,不知道明天的阅读效率会不会比现在高些。”有些玩味地想着,她鬼使神差地将书压在了枕头下。
人大概就是这样,有时 “在作弊和作业之间选择做法”,倒也不是真的相信能起什么效果,而是单纯的给自己个调皮捣蛋的机会,顺便带来些心理安慰。
感受到枕头下薄薄的小说,只看了不到5分钟的asmr,江译就破天荒的有了困意。
“你倒是还真管用,不过再怎么好用,也没法通过枕头直接入我梦里,身临其境给我讲解一番文本。”这样想着,江译江整只胳膊埋入枕头下,一只手盖在书本上,满足地合上了眼。
*
湿漉漉,冰凉凉的什么东西掉在脸上。江译在睡梦中胡乱的擦去一滴,却有更多的滴了上来。
“奇怪,这屋子就算窗户落雨进来,怎么能飘的这么远,砸到墙角的小床上?”
终于忍无可忍,江译猛地从床上坐起,却被眼前的离自己只有一拳不到的陌生脸庞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圆润可爱,脸蛋如玫瑰一般的金发女人正定定地站在她的床前。她凑得很近,身上带着一股柔软的百合香气,而那湿乎乎的东西,是她止不住的眼泪。
“啊!”江译愣了一瞬,随机立刻开始脑补party醉酒的同学,突破reception前台防守的盗贼,以及自己简陋的宿舍门锁被撬来的情形。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眼前的金发女人却先开了口:
“Почемуты бросиламеня?”
这一刻,江译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爱说,爱写,从小就知道自己脑子里装的全是天马行空,每天一到晚上什么梦都做的出来。
一个柔软的漂亮女人,讲俄语,进屋以后不抢劫,而是手无寸铁的站在窗前流泪——只有做梦,才可能将如此不合常识的事情拼凑在一起。
而只要是在做梦,再不符合常识的世界,也是属于她的主场。
金发女人似乎很焦急,她以更尖锐的声调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而这次,晦涩的俄语在江译脑中自动转换为了清晰的中文。
她在以一种几乎怨怼,却依然保持着温柔的语调说:
“D-503,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D-503, 那正是江译睡前压在枕头下的反乌托邦小说作品中主角的名字。
“我真是睡前反乌托邦小说看多了,居然真的梦见Zamyatin作品里面的人物了。”
江译一向喜欢操纵玩弄自己的梦,不由得来了兴致,想要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说两句什么,却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狠狠地磕到了手肘。
下一秒,窗外的闪电照亮了整件屋子,钻心的疼痛与房间中清晰陈设的一切却让江译如坠冰窟。
透明的家具,透明的躺椅,透明的房子,和刚刚磕到她的透明落地灯……一切的一切,与乌托邦小说 “we”之中所描绘的居民屋陈设毫无二致。
她几乎每夜都做梦,也因此一向最熟悉梦中的人究竟是何种感受。
在梦里,人因为沉浸在睡眠状态中,几乎没有可能同时掌控五感。而此时,眼前透明陈设的呈现如此清晰,刚刚手肘上钻心的疼痛真实存在,再加上女人讲过的俄语,身上的百合香气,那么就只剩下……
江译用力地咬破嘴唇,一股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当第五感也出现在“梦境”一种,真实品味到血腥气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令人可怕的假设。
这里,也许不是梦境。